长相思

　　“说都说了，您要是不怕天冷，喜欢在这里等，那就在这里等。”昌乐把手笼在袖子里，抬头看看天，阴忽喇的，又不是什么好天气。
　　台阶下的人一动未动，低头听着昌乐说话。
　　“既然将军有这个嗜好，那小人就不打扰了。”愤恨的看了那人一眼，昌乐哼了一声，回头准备关门。
　　“昌乐，你既然知道我们是邻居，而且我还是武状元，你就该明白，你们这傅相府，对我而言，不过是堵墙。我卖你个面子，劳烦你通报一声，要不然，何时我进了府，扰了你家大人，受罪的可就是你了！”台阶下的人抬起头来，不是崔冰，又是谁？
　　“你！”昌乐被崔冰这番话气得直发抖，早上听说崔冰来了，他连忙过来，为的就是挡住崔冰，不让他进去。两个人对峙了一个时辰，崔冰终于忍不住了，这般夹枪带棒的，昌乐也白了脸。
　　“还望昌管家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崔某感激不尽。”崔冰道。
　　“哼！我就是通传了也没用！我家大人是不会见你的，识相的话，还是赶紧走吧。”昌乐百般不愿意韩承之再见崔冰，千方百计的阻挠。
　　“昌管家，我说最后一遍，我是从御林军大营过来的，那边事务繁忙，还须尽快赶回去。昌管家这是故意阻挠我了？我失职是不要紧的，但你家大人贵为御林军大营的督将，这要是追究起来，你说——”
　　“我给你去通传，别说了！”昌乐怎么会听不出来崔冰语气中的威胁？他拳头一握，恨恨地转身进府。
　　崔冰站在原地，一时心中万种滋味，无法用语言说明。
　　那日送走韩承之，崔冰也是大病一场，将近十日没有去沙场练兵。之后又调息了些日子，知道韩承之也是大病在家，却苦于自己身体无法承受车马劳顿之累，一直拖到现在，才来看他。
　　韩承之，一定恨死自己了。崔冰一想到此，就浑身的难受。
　　他宁愿韩承之打骂自己一顿，或是干脆上个折子，让皇上把自己发配了。
　　韩承之心里难受，他崔冰，也不见得有多么舒坦。
　　“你随我来！”不知什么时候，昌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带着能刮下冰碴子的脸，将崔冰引入府中。
　　昌乐在前面带路，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怪韩承之心太软，两个人关系明明就是不清不楚，趁着这个时候，该一刀两断了就断，别让自己太伤心。可一听是崔冰来了，韩承之还是两眼放光，尽管嘴上不说，昌乐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欣喜之情。
　　“请。”穿过几个亭廊，就来到了韩承之的主屋，昌乐打开门，把崔冰让了进去，自己关上门，站在廊下，随时准备韩承之的使唤。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昌乐嘀咕着，把手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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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冰进门，转过小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桌子边的人。
　　半月不见，他瘦了很多。
　　“承——”崔冰一开口，就发现说错了，“韩大人，别来无恙？”
　　韩承之缓缓转身，脸色已经有了些红润，但还是苍白。他身穿深紫色锦服，披着件貂皮大衣，头发随意挽起来，有几缕散落在胸前。
　　“还好。”方才听见昌乐说崔冰来了，那阵子激动已经叫他压下去了，现在站在崔冰面前的，还是那个韩承之。
　　“这么长时间才来看你，不知道韩大人是不是在心里怪罪了？”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将军见怪了。”韩承之坐下来，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何来的怪罪不怪罪？将军事务繁忙，能来看看韩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
　　“承之。”崔冰忽然叫了一声。
　　韩承之本来拿着茶杯，要往嘴边送，听见这么一声，手忽然就抖起来。
　　崔冰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你——”韩承之握着茶杯，声音颤抖，“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不起你，所以来请罪。”崔冰低声说。
　　过了好一会，韩承之才稳定住了心神，他把茶杯放下，默默地看着崔冰。
　　请罪？哦，倒是忘了，崔冰，一直以为是他喝多了，作了这对不起自己的事。
　　“你，起来罢。”韩承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崔冰缓缓地摇摇头，“得不到承之你的原谅，我即便是起来，也心有愧疚。”
　　“崔冰！枉费你还是个七尺男儿，男人膝下有黄金，你不懂么？”韩承之低声说。
　　“那承之，你是肯原谅我了？”崔冰抬头，望着韩承之。他何尝愿意这么做，只是，如若得不到韩承之的原谅，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
　　“你先起来罢。”韩承之道，他倒了杯茶，递到崔冰面前，“你是从大营过来的？”
　　崔冰抿了嘴，也不接茶，嗯了一声，从地上起来，并不坐下。
　　“你——”韩承之察觉有异，他慢慢把茶杯放下，看着崔冰，“你有什么要说？”
　　闻言，崔冰惊诧得抬起头，接触到韩承之的目光，就像被烧着了一样，浑身就热起来。
　　是一种燥热。
　　“是，我是有话要说。”崔冰迟疑道。
　　“你说。”心头浮上了不好的预感，韩承之道。
　　崔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韩承之面前。韩承之心一下收紧了，这、这是哪日自己亲手交换的翡翠牌！
　　“我知道，这是承之你的东西，我问过别人，都说是稀世珍宝，我无德无能，是万不能要的，所以今天拿了来还给你。”崔冰道。
　　“.......”韩承之累极了一样，闭了眼，向后靠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我不要它，你随便处理了罢。”
　　“可是——”崔冰并没有把手缩回，他犹豫了好一会，“哪，我的坠子.......”
　　韩承之猛地把眼睁开，一下子站起来，把崔冰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韩承之恨恨得看着崔冰，早就应该明白崔冰不是来请罪的，他是个倔脾气，认为没做错的事，要让他低头，比登天还难。今天他主动过来，还给自己下跪，早就该醒悟，绝没有这么简单。
　　原来，是要要回他的玉坠！
　　岂能让他入愿？！
　　“我不是说过了么？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我既不要我的翡翠牌，你又哪来的脸面拿回你的坠子？”
　　话一出口，韩承之就看见崔冰的脸色变了。
　　“那并不是我送你的。”崔冰握紧了翡翠牌，说道。
　　“是么？”韩承之冷声道，“那就是我偷得了？我韩某真是眼贱，明明就带着个价值连城的翡翠牌，还要偷你崔将军的玉坠子！”
　　“承之！”崔冰脸色发青，“我没有说把坠子拿回来，我就不担责任了，除了那坠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只是那坠子，那坠子——”
　　“那坠子怎么了？怎么了？你说啊！不就是块玉坠子！难不成还系着你的命！”看见崔冰说话躲躲闪闪，韩承之更是怒火上扬，说话也越来越不中听。
　　“没错！”崔冰忽然大吼了一声，眼睛也红了，“那就是我的命！没了它，我是活也活不成了，我还指望着它救命！对你而言，不过是值不了多少钱的坠子，可我要是没了它，没了它……”
　　没了它的话，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的…….
　　即使现在也没有什么希望……
　　“！”韩承之震惊得看着崔冰，在他印象里，崔冰一次也没有这么失态过。这块玉坠子，就真那么重要？系着命？
　　“承之，念在我们邻居，朋友这些日子，即使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求你大人大量，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把坠子还我。”崔冰紧咬着下唇，清楚方才是失态了。
　　韩承之沉默，他默不作声的看着崔冰，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衣襟，那根红线，是自己亲手系上去的，现在，竟然要亲手摘下来？！
　　胸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虫子在咬噬着。
　　摸到红线，韩承之顺势把坠子拽出来，那个死结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了，只能断线。
　　断线，断红线，断信物的红线。
　　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兆头。
　　月老的红线，如若是断了，会怎样？
　　崔冰见了那坠子，眼里顷刻就放出光来，他想上前帮着解开，但怕韩承之后悔，就站在原地，看着韩承之自己解。
　　韩承之不知从腰间的何处抽出一把手指长的小刀，摸到死结处，轻轻一挑，坠子就落入了手中。
　　温润，透着光芒的玉坠子。
　　崔冰轻轻舒了口气，他准备接过来那坠子。
　　“你告诉我，这坠子，哪里系着你的命？”韩承之细细的端详着坠子，是好玉，他一瞬间断定，没看错的话，就是西域的和田羊脂玉。
　　“.........”
　　“不愿意说么？那我怎么相信你？”韩承之将小刀收起，握上了拳头。
　　“我要说，你肯信么？”崔冰此时一颗心全都放在那坠子上面，就怕韩承之一个不顺心，就给他砸了，所以韩承之说什么，他都是听着的。
　　“只要你说，”韩承之轻声道，“我就信。”
　　这是个冒险，崔冰完全可以编个理由，来蒙蔽韩承之，先把坠子拿回来再说。
　　但是崔冰就是崔冰，是断不肯说谎的。
　　韩承之也是韩承之，是不会相信崔冰说谎的。
　　所以两个人都是以最坦诚的心来面对彼此。
　　殊不知，有时候，赤裸着的真心，却是最容易伤人。
　　“我曾对你说，我心里有人，”崔冰停了一下，“这个坠子，就是他给我的信物。我要找到他，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坠子。”
　　短短几句话，韩承之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站在阴曹地府，耳边全是小鬼们叽叽喳喳的叫喊声，他好像看见判官就站在眼前，对着自己狞笑。
　　“是........么........”原来是定情信物啊，是崔冰和别人的定情信物啊！
　　韩承之怔忡着把手摊开，坠子在手心，是温热的。
　　但此刻他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崔冰怪不得说什么都可以给他，就是这坠子不能。是要用来寻找心上人的，呵呵，多么讽刺的事啊！
　　“给你，拿走，赶紧拿走，从我面前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滚，滚…….”韩承之喃喃地说道，把手伸到崔冰面前。
　　崔冰拿到了坠子，正想说些什么，发现韩承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承之，你没事罢？”说着，就要上前扶他。
　　“不是说让你滚么！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韩承之一把打开他，也跌回到椅子上，“昌乐！昌乐！送客！送客啊！”韩承之直接喊出来。
　　“大人！”听到韩承之的叫喊声，昌乐急急忙忙的进来，一看韩承之的样子，心里暗叫不好，这旧伤不好，反添新伤，这可要多大会才能消停阿。
　　“承之！”见着崔冰就要上前，昌乐忙一个转身就挡在他面前，“我说，将军，你没看见我家大人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么？算我求求你，你快走吧。如果你还念在我家大人和你是邻居的份上！”
　　“！”崔冰一时没明白过来昌乐的意思，但是看见韩承之好像很不舒服，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来人啊，”昌乐此时也顾不了崔冰了，他扶起韩承之望床那边走过去，“来人，快去请大夫！”没一会，进来一个小厮，朝着崔冰，“将军，这边请。”
　　崔冰站了一会，也就跟着出去了。出了门，崔冰回头看看傅相府三个字，心里明白，这怕是最后一次来了。
　　韩承之，是不会再原谅他的了。
　　伸开手，除了自己的坠子，还有另一件东西。
　　韩承之的翡翠牌。
　　他说不要了的，任凭自己处置。
　　承之他，对自己，是真的喜欢罢。
　　崔冰一步一步的向着马走过去，大营里事务繁忙，匆匆回来一趟，并不准备告诉思蓉。
　　承之的感情，不会输给自己的。
　　不会输给自己对那人的感情的。
　　虽然已经记不起那人的容貌了。
　　承之，我负你，这一次，是我负你。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还给你。
　　全还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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