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醒来，心跳很快，浑身却是冰凉的，就像还浸泡在瀑布池里。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就连最讨厌的公司每周惯例的周一早会，我也没力气装肚子痛躲厕所。
　　每次早会的模式是，部门每一个人挨着挨着总结上周工作，A哥做点评。比较意外的是今天首先被点名的是天天，她一般都是最后一个。
　　A哥把摄影部的每个人作品挂墙上，因为我还是助理，所以没我的作品也没我的事。
　　“天天，你考虑过拍别的风格吗？”
　　墙上天天的作品是最显眼的，模特儿服装最萌，色系最芭比，跟其他男摄影师的各种故作深沉形成鲜明对比。
　　天天眼里透出迷蒙，“什么意思啊A哥？你是说这种风格不行吗？”
　　“不是不可以，年纪轻一点的顾客肯定会喜欢，但你考虑过清新一点的风格吗？”
　　“清新的我有考虑，可清新风格对光线掌控要求很高，我老是拍出来不对劲…….”
　　听到这儿我喷了一口血，大A无力地撑住墙，“天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作为你的上司这么多年，我可以肯定，你对光的掌控是没问题的。你能多花一点时间，拍多一点作品，多对自己的能力做一下探究，再说自己行不行，好吗？？”
　　“可是客人那么多，每天门市部至少给我排了2个客人，我哪有那么时间搞自己的作品？”
　　听到这里，A哥立即没事人似的，自动屏蔽天天的埋怨，跳向下一个摄影师。
　　“陈源，你的问题你知道出在哪吗？”
　　“不知道，A哥你说。”
　　“模仿太过。”
　　陈源看了我一眼，我耸肩，表示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希望你下个月的作品不要太像我以前的样片，好吗？”
　　“好。”陈源低下头，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剩下的摄影师都是一句话带过，大A开始了今天早会真正目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事，上周展会，天天的作品获得了展会最高拍卖价格，我们先为她恭喜。”
　　啪啦啪啦一群人拍手。
　　“第二件事，下周我会辞去运营部总监一职，由其他人来代替。”
　　这话立即引得会场嗡嗡响，特别是旁听的门市部，她们表情全都是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让她们门市部运营得这么困难的长期不能根治问题，就是上一任运营总监走了，顶替运营总监的是摄影师出身的大A，大A一面管摄影部一面管运营，分身乏术，有一次门市部两个月工资没有发放，竟然是因为大A忘了核算门市部的营收。
　　“我猜会是康康。”天天突然提到了我，“上一次门市部工资没发，是康康帮她们核实了每个人的工资，康做她们上司，她们应该会非常支持。”
　　这时陈源也附和：“那当然是康姐了，咱们的大师姐啊，我们都做了正式摄影师，哪有大师姐还做助理的道理，看来A哥是早就准备要升大师姐的职了。”
　　我进公司这么久，还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我为大师姐，不禁愣住了，怎么听上去跟混江湖似的。
　　“你俩一唱一和还蛮有默契的。”我随口道，心思却速度飞转。
　　对于大A要把我升为运营总监这一说法，我直觉不可能，虽然我现在有为大A分担运营上的事，但运营总监属于公司高层，这个公司从来都有股东任高层的习惯，从不会下面提拔人上来。不过不否认，被抬身价的感觉的确很好，有哪个长期被尘土埋着的人，没有幻想过自己是一块迟早会发光的金子？
　　“至于运营总监是谁，你们不要再猜了，下周你们自然会知道是谁了，我可以透露一点，是你们认识的人。”说完，大A深深地盯了我一眼。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心中警鸣长响，可喜悦的泡泡不断往上涌，使得我不得不低下头，去压制住它们。
　　“第三件事，现在虽然在春天，但我们都知道，一到夏天，每一年最火的不是室内照，也不是室外照，而是水下片子，前几年公司就有计划开发水下系列样片，但一直没有进行，下周运营总监接手后，我会回归摄影部，第一件事就是正式着手水下样片的开发，现在在座每一位摄影师都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一套水中作品，最后进行筛选，谁的合格，不仅作品是下一个季度主打推荐样片，还会是我们新的样片师。”
　　大A的计划让我如遭电击，甚至全身有麻酥酥的电流不断通过，一幅幅难以言喻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电般放过，莫名地，我就被唤起了创作的热情。
　　作为一个创造类工作人员，灵感可以说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刚入这行的时候，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热情早已被消磨干净，如此清晰而强烈的创作欲望，就跟返老还童一样，带着强烈的驱动力，我要把脑海里的画面拍出来。
　　大A的计划也让天天如遭雷击，一反常态捉住我的手，“康，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拍水下片子，就像以前一样，你帮我出主意。”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A布置的任务常常是我和她共同完成，算是培养了不错的默契，但现在我再和她一起完成一件作品，那作品算谁的？自然是身为正式摄影师她的。我气极反笑，因为生气也白生，我敢打赌她说出请我帮忙这番话时，可能压根没考虑过作品归属的问题。

　　散会后我就去了化妆部。
　　化妆部的服装堆满整个房间，该放罩子里的婚纱被随意丢在地上，红红绿绿的时尚型服装皱巴巴挤在干枯的晾衣杆上，即便指名道姓地要找什么衣服，可能都会找不到，更不用说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衣服。
　　化妆部的同事看见我正在晾衣杆上挨着挨着一件一件翻纱类衣服，就到我身边问：“你要找什么衣服就跟我说，我们马上要开小会了。”
　　“谢谢，我可以自己找，你去开会吧。”
　　她却没走，有些着急地盯着我。
　　“怎么了？”
　　“今天我们主管在，带衣服走就必须登记，所以……”
　　我明白了，也为难起来，我不想耽误她的时间，但一时半会儿肯定翻不出我要的衣服。
　　“你跟我说你要找什么衣服？我马上帮你翻出来。”
　　这时，无端端心中升起一股愧疚感，这股愧疚感让我忘了来的本意，顺口就道：“我们要拍水下的片子，想找适合水下的衣服……”
　　“哎呀，幸好你早说了，不是所有衣服都能下水的啊，要是上次我们新进得那批婚纱下水，立马就得褪色，来来，还是我给你找。”
　　不到一分钟，她给了我找出了一条泛黄的纱裙，一套玫瑰红的睡衣，边打包边说：“你先拿去试试，不行下午再来找我，现在我的确赶时间，不好意思了。”
　　我只得收下那些跟我想象中的画面大相径庭的衣服。
　　“来登个记，还是A哥要的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知道我来通常是替A哥办事，才没有打发我走人，虽说态度敷衍，但这公司哪个部门不是这样吊儿郎当？包括我自己。但今天我看着这位平日和我嬉闹调笑的同事一面说着要我签字一面就要自己写了，心里隐隐有了厌倦感，这让我差点没来得及阻止她，“别写，这次不是A哥拍……是天天，你写天天吧。”
　　“谁？噢，你的师妹，你早说嘛，那我写了啊。”

　　衣服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接下来是模特。
　　脑中的画面一出现，我就知道模特要找谁了，但此时提着那两件衣服，我就不确定了。
　　来到门市部，我学猥琐男倚着柜台，哈着气说话：“李晶啊，有点事得请你帮忙。”
　　其他妹子见我这样，早就避而远之了，只有眼前这个端庄秀丽的姑娘，还笑眯眯地面不改色：“什么事你讲？”
　　“我想拍一套水下片子，你能当我的模特儿吗？”
　　本来还面不改色的人，听到我这话就天塌地陷了，她简直是吓傻了，惊慌失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个我绝对不行。”
　　“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反正你就陪我玩玩嘛。”
　　她态度很坚决：“其他事情让我帮忙都可以，就这个不行。”
　　我也急了，衣服不如意我还能忍，再人不如意，这片子还能拍吗？“你总得说个理由吧？”
　　“水下、水下……要穿那种衣服吧？”
　　“哪种衣服？”
　　“就是你拿着的那种！”她手一指，我那透明口袋想藏都来不及了。
　　“我其实不是想拍…….”
　　“我倒可以帮你找一个合适的人。”

　　当我打开如家酒店的门，看见了公司首席模特儿出现在我面前，我的下巴立即摔碎在地上捡不起来，以至于后面整个拍摄过程我都结结巴巴拍完的。
　　浴缸里红色美人鱼扭来扭去娇嗔：“摄影师，还要拍多久呀？人家都快感冒了。”
　　我脑门上汗水直滴，“快了快了，马上就好了。”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咆哮：我这是在做什么？这么一枚大艳姝，明明适合让那些男摄影师去发挥灵感，我要的是古风古画的味道，现在这情况，不用说，拍出来的完全是快餐商业片，背离我的初衷十万八千里了好吗？
　　“不是催你呀，我们不是还有一套衣服要拍吗？晶晶说了，下一套要去游泳池拍，人家不太会游泳，好紧张的。”
　　“不会的不会的，晶晶瞎说，我们就拍这一套。”要再拍一套，溺水的肯定是我了。
　　她一听，眼睛都亮了，为了表达配合，她自发地将睡衣肩带往下拉了一寸。
　　我控制住遮眼仰天长叹的冲动，做了个“OK”的姿势，艳姝慢慢起身，我则迅速收拾设备，想起佣金得自掏腰包，顿时肾在滴血，“那个，明仪，这次费用我走支付宝转账吧？”支付宝转账没手续费。
　　艳姝明媚一笑，“每次都要提醒你，不能直接转账，要拍人家店铺的宝贝，要赚信誉啦。不过上次欠晶晶一个人情，这次不收费了。”
　　我不禁为自己在这么识大体的美人面前计较两块钱手续费而惭愧，同时为李晶卖了什么人情给这样一个与自己气质风格迥异的美女感到好奇。
　　李晶一直在浴室外沙发上全程陪同拍摄，我出去的时候，她正在看茶几上的时尚杂志，眉头微皱，似乎不太明白上面那些骨架型模特的时尚装束好看在哪。
　　她看我蹒跚着走出来，立即像一位贤妻良母迎上来帮我提相机，“这么快就拍完了？怎么样？”
　　我只能摇头，“跟我要拍的是两码事，都不知道这套片子拿来有什么用。”
　　“明仪表现有那么差吗？”她首先怀疑的是模特，而不是我的水平。
　　“不是她的问题……对了，你跟公司的模特儿们很熟吗？不仅半天时间就给约到了人，她还连钱都不收，难道你自垫钱了？”不是没这个可能，这位贤妻良母不仅为我谈好了模特，还出主意在公司旁边的酒店买3个小时高级钟点房，最大限度满足了我的愿意，至少是她力所能及的层面。
　　“只跟明仪比较熟，其实也不是很熟，机缘巧合帮她介绍过几次客户。”
　　我摸着下巴，介绍客户的意思是…….
　　她立即会意过来，不敢置信，“你想哪去了，我又不是海天盛筵，是介绍给别的摄影工作室拍样片。”
　　我听她同时跟别的同行接触，理所当然想到跳槽，“你打算多久了？是想找好下家，就抽身走人吗？”
　　“不，我出来第一份工作就是干这个，看样子这辈子都不会换了。”
　　“所以你把明仪介绍给你以前的公司？”
　　“是啊，她那阵子缺钱，以前同事刚好在找模特儿。”
　　“你一共呆过几个公司？”
　　我以为她不会说，毕竟跳槽太频繁被现任同事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我要给她传到上头去，以后出个差错，估计会有人给她小鞋穿。
　　“三个。”她超出了我想象中的坦率。
　　不该坦率的时候坦率，该坦率的时候不坦率，她就像有两个人格。
　　李晶端着我的相机一张张看了浴缸照，“我觉得这些照片很不错，有A哥的风格，为什么你会觉得不行？”
　　她这话不仅没有安慰我，还令我挫败感更深了，“拜托，大A是我的师父，有他的风格一点都不奇怪好吗？能拍大A风格的人，公司一抓一大把，可我想要自己的风格。”
　　我感到很懊恼，为何要实现一个想法会凭空生出这么多变数。
　　“你好像很着急拍出来，样片选拔还有一个月时间，你急可能没用，慢慢来。”
　　我摇头，“这是天启，稍纵即逝。”
　　“天启？”
　　我不打算回答她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只托她将照相设备带回公司。
　　“你要去哪？”
　　“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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