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

　　任由卫军将自己押往监牢，风里刀在心里不断嘲讽自己，何时起，我居然开始寄希望于别人的承诺了？我这向来“只谈生意，不谈买卖”的江湖混混怎能妄想高攀这大明的西厂提督，笑话……是啊，笑话。
　　麻木地迈着步子，一步又一步，却仍是未到监牢。
　　倒不如画地为牢。风里刀嗤笑一声。

　　大批人马都已随闻人修离去，只留下几个将士执着火把替雨化田和朱祐樘引路。两人并肩走在重归平静的宫中，步伐有力而稳健。
　　“太子殿下不去看看皇上吗？”雨化田左手端在身前，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
　　“父皇既然想静一静，本宫又何必去叨扰呢？”朱祐樘微微一笑，缓声道。
　　“呵，倒是奴婢疏忽了。”
　　“是吗？”朱祐樘停下脚步望向雨化田，“本宫倒是觉得，雨督主做事缜密得很，一点破绽都不愿给人留下。”
　　雨化田也停下脚步，淡淡笑开来，道：“太子殿下谬赞，奴婢只是见机行事罢了。”
　　盯着雨化田看了一会儿，朱祐樘大笑道：“好！好个见机行事，连细枝末节都照顾到了，想从雨督主手里捞点什么，还当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殿下说笑了，这世上哪会有什么珍奇玩意儿要让太子从奴婢手上捞。”雨化田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卑不亢。
　　朱祐樘一挑眉，眼里透出几分玩味，“本宫若说有呢？”
　　“那奴婢自当双手奉上。”
　　“当真？”朱祐樘来了兴趣，追问道。
　　“不敢欺瞒殿下。”雨化田说得笃定。
　　“好！那本宫便向雨督主讨要了那‘风里刀’。”
　　闻言，雨化田先是一愣，旋即又笑道：“还真是件新鲜玩意儿。明日，奴婢便差人送与太子殿下。“抬头看了看天，又道：”夜深了，这夜露伤人，太子殿下还是赶快回文华殿歇息吧，奴婢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了。“微微欠身行礼，雨化田带了两个随从往宫外去了。
　　朱祐樘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心道是，这雨化田怎的答应得如此爽快。紧了紧裘衣，转身往文华殿走去。
　　翌日清早，朱祐樘正准备用早膳，一个小太监端了个匣子呈到他面前，躬身道：“太子殿下，这是雨大人派奴才送来给您的。”
　　放下正用来擦手的丝帛，朱祐樘心下有些不解，伸手翻开匣盖，只见一柄弯刀端端正正地置于匣中，确是做工精良。
　　刀鞘是少见的镂空形式，狂放而又自持的雕工，极能体现工匠的手艺，繁密而不做作的镂纹间隐约可见亮银的刀身。手指抚过刀鞘，朱祐樘微微蹙眉，这些纹饰看似打磨得圆润，但实际触感却很是突兀，透着股凌厉的杀机。左手握住刀鞘缓缓将整把刀拿离匣子，右手握住刀柄想抽出刀刃看看，正要用力，只觉得左手手心一阵疼痛，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小太监见状，赶忙道：“雨大人还有话让奴才说给殿下听。”
　　执着刀，朱祐樘示意他说下去。
　　“雨大人说，这把刀的刀刃是由京城最有名的刀匠打造的，后因变故，还未及做刀鞘，这刀便流离到了大漠，正巧让雨大人撞见，便差人为它打造了刀鞘。本来这刀鞘并不是要做成这样的，但大漠天气恶劣，风沙太大，把刀鞘模子给打磨风化出了痕迹，雨大人这才命人沿着风化的痕迹做了这些雕纹。也因为这样，这刀就被叫做‘风里刀’了。”
　　听到此处，朱祐樘已明白了八九分，眉头渐渐舒展开，“倒真是件新鲜玩意儿。好，这礼物本宫收下了，只是，这刀鞘生得这般锐利，若要握上拔刀，还不先伤了这拿刀的人？”
　　“是，雨大人还说，这刀既有了刀鞘便不可再轻易出鞘，否则难免要见血。今日赠与太子殿下，还望殿下善用，切莫伤了自己。”
　　盯着手中这把举世无双的刀，朱祐樘兀自一笑，自语道：“当真是只可远观，雨督主啊雨督主……”将刀放回匣中，“罢了，雨督主的心意本宫领会了，你且带了这刀去回禀你家督主，说是之前本宫无意冒犯，今已见过此刀的不凡之处，自知无法驾驭，得罪之处，还望雨督主海涵。”
　　“是，奴才告退。”
　　看着那小太监退出文华殿，朱祐樘坐到桌边准备用早膳。提起筷子想起方才那刀鞘的触感又是一笑，心道，这世间那还有人能制得了他雨化田，自己不过是想捞个筹码，以备不时之需，便得了今日的教训。看了看左手手心尚未消退的割痕，轻叹着摇摇头开始用膳。

　　早膳过后，朱见深坐在软榻上翻着画师过去给万贞儿画的画像，心里又是一番感慨。
　　“皇上，雨督主求见。”怀恩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打断了朱见深的思绪。
　　“传。”大概收了收画卷，朱见深在榻上坐好。
　　熟悉的脚步声过后，雨化田已到了朱见深面前。
　　“奴婢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朕见你面有倦色，可是夜审东厂逆贼劳了神？”朱见深的声音比之昨日更为沙哑。
　　“谢皇上记挂，奴婢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
　　“辛苦爱卿了，可审出了其他党羽？”
　　雨化田迟疑片刻，拱手道：“事关重大，还请皇上屏退了旁人。”
　　朱见深抬手道：“都下去。”
　　看着闲杂人等均退到殿外，雨化田方继续道：“皇上，这结果许是您不愿见的，奴婢恳请你看了认罪状后莫要动怒伤了龙体。”说着，呈上几卷认罪状。
　　翻看着认罪状，朱见深面色愈发阴沉，终于怒喝道：“来人！咳咳……吧姚安妃给朕，咳，给朕找来！”
　　“皇上息怒，依奴婢之见，今日您即使将安妃娘娘传来，除了听她大呼冤枉外，怕也问不出什么。”
　　闻言，朱见深压下怒火，对杵在门口的怀恩扬扬手，“先退下。依爱卿的意思是？”
　　“这罪状上直指安妃娘娘与其兄征南将军为幕后主使，若皇上先行抓了安妃娘娘惊动了征南将军，那他极有可能来个鱼死网破，与其这样，皇上倒不如先行将他拿下赐死，届时，安妃娘娘失了靠山，自当认罪伏法。”
　　“嗯。”朱见深沉声道：“朕自问待他兄妹二人不薄，咳咳……这人心啊，怎不叫朕心寒！咳咳……怀恩！”
　　门被推开，“奴才在。”
　　“传朕旨意……”
　　怀恩一队人马踏进姚府，高声道：“姚希文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南将军姚希文与其妹姚安妃伙同东厂谋逆逼宫，罪不可赦，今去其‘征南将军’封号，收其兵权，赐毒酒一杯，即刻行刑。钦此——”
　　姚希文跪在地上，一脸难以置信，“臣，冤枉啊！”
　　“姚将军，接旨吧。那罪状上写得明明白白，还能有假？”况那江锦成也说了，让皇帝改立九皇子为太子，你说，这么多皇子，怎偏生就选了他呢？“怀恩举着圣旨走到姚希文面前继续道：”将军也莫为难我等，安安静静喝了酒便上路吧。否则，皇上那儿，奴才也不好交代。再者，这安妃娘娘还有九皇子的性命可都捏在您手里，将军切莫再触了皇上逆鳞。”
　　望着面前的一杯毒酒，姚希文突然抬头道：“公公可否告知是谁断的案？”
　　怀恩叹口气，道：“将军这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姚希文心有不甘的样子，怀恩又道：“是西厂提督，雨化田。”

　　“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雨化田。”

　　想起那清冷得叫人心寒的声音，姚希文突然扯出一丝笑容，原来已经二十年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着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请公公带话给雨督主，请他放舍妹一马。”
　　怀恩自是听不出他话中原委，心道，这姚希文还不明白要治他罪的乃是当今圣上，求雨化田又有何用。但见他神情凄楚，便也点头应允了。
　　年过不惑的将军慢慢倒下，不是马革裹尸的荣耀，而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抬头看了看天，怀恩低叹：“今天太阳好得很，将军走好。”

　　监牢里，风里刀面向着墙壁侧卧在草榻上，一边数着墙上的青砖数，一边嗑着瓜子。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风里刀懒洋洋道：“我说闻人统领，从我昨天夜里进来这儿到现在，您都来了八次了，难不成还怕我想不开自杀啊？”把手里的瓜子皮往身后一扔，翻身而起，“我告诉你……”待看清了来人，风里刀一下便噤了声，身子一缩又坐回草榻上，偷偷瞄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那人看着风里刀，凤目微挑，眼尾飞扬如凤凰腾舞，只见他秀口一张，柔声道：“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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