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梦无萦

　　第十四章

　　北京的冬天真是有意思，十月底的时候突然下了场雪，康熙四十二年的冬天开始了。
　　我坐在窗前，烤着火盆边掐算着若是阳历应该在十二月初了。这也算是我在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听说畅春园的湖上都结冰了，若是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只是这天真的好冷，冷的让我只好一直在屋里呆着。
　　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德妃已经开始让宫女太监们去提前置办一些过年所需要的东西了。我的冬衣温环也都给我准备好了。
　　好久没看到十三阿哥，突然就有些想他。
　　还有良妃那里，天太冷，也已经好久没有去看望她。
　　八阿哥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温环说其实现在还不是太冷，随着月份上去，还要冷下来。
　　总之，人一空闲下来就会想很多，有的没的，和我有没有关系的，我都要去想。

　　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宫里举行祭灶神的仪式，当天晚上，所有高品阶的王公大臣都给假回家祭灶。
　　到了腊月二十六，各个宫门都开始挂了对联，门神。妃嫔们住的各宫里也纷纷在窗户上贴起了窗花，内室挂上宫训图，永和宫挂的叫《樊姬谏猎图》，而窗花的图案则各不一样，或者花鸟鱼虫，或者十二生肖，也有作神话传说等题材，为此我还跟着秀画学了几天剪纸。还有一件有趣的是，许多宫里都得到了皇帝赏赐的福字，纷纷挂起来，听温环说每年腊月皇上都会亲手写许多的福字，作为恩典赐给下面的人叫做天子赐福。
　　除夕之前，皇室要举行祭祖。除夕当天皇帝要焚香请神，办国宴，大宴群臣，家宴，由宫眷们向帝后行辞岁礼。宫内各行走之处，都撒上芝麻秸，宫人们在上面行走，叫做“踩岁”，取“步步高”之吉祥寓意。
　　我作为宫眷，要随德妃参加家宴。
　　彼时乾清宫从下午起已经开始摆设宴度。我和德妃到的时候，天光已经不算早了，参宴之人大都到齐，见是德妃纷纷起身行礼。我的身份没有资格坐在德妃身边。德妃坐在上首，离主位最近的地方，而我被宫人引到最远处的一桌，和一群不大熟识的福晋、格格们坐在一起。明真和十三他们作为皇嗣也坐在上首，按照位分分成了好几桌。
　　我在出门前被温环一再告知要注意言行，身边又都是些陌生人，着实没有话讲，便两眼空空，看向门外，准备发伙儿呆。
　　眼看着四爷带着一大群家眷进殿，向德妃行礼，落座，面色冰冷。
　　眼看着，八爷搀着良妃进来，与众人寒暄。许久不见，他们母子倒是越发清瘦了。
　　眼看着太子爷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帮人进来，众人起身行礼。
　　眼看着一些不认识的皇亲国戚纷纷落座。
　　我撇头去看阿哥们的席位，看到十三和我打招呼，便微笑回应一下。他们那边，个个龙章凤目，器宇轩昂，真是蔚为壮观。太子坐在正位上，依次是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十二，十三，十四，再往下就是一些更为年幼的皇子。
　　这群未来斗的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的人精们，此刻还是一个个兄友弟恭，一派和气。在座的我见过的就是，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三十四了，其余的也只能按照他们的身型和座位一一猜测。最有意思的应该是坐在老四下首的五阿哥和七阿哥，据宫人所说平时这两位爷可谓是难得一见。因为他们一个先天障碍，一个后天残缺。七阿哥是个跛子，五阿哥以前征战沙场脸被兵器破了相。所以他们平时都不大愿意到处走动。我这离他们也着实不近，多少只是看个大概。
　　又过了许久，皇帝搀着皇太后到了，众人起身行礼，唤道：万岁，千岁。
　　待两位坐下，再纷纷落座。
　　宴起。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所谓天家气象，果然是与我们这类升斗小民所不同。
　　只是这一道道礼节也委实太过繁琐了。
　　先是宫廷奏乐。
　　皇帝率众人向皇太后行礼。皇帝、诸王等行三跪九叩礼，妃嫔、女眷等依次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再由德妃率众人向皇帝行礼，男子行三跪九叩礼，女眷行六福三跪三叩礼。
　　礼毕，宫人进果进酒。
　　此时才算真正开筵。
　　当然东西是很好吃的，不过也别想在这种场合吃的很得瑟。难得一见的天子家的温情倒是有，只是毕竟一国之主坐在上面，众人虽有嬉闹交流，但也是战战兢兢。
　　有趣的是，每当皇帝举杯向众人敬酒，在座各位除了皇帝本人和太后以外，皆要起身跪地，作一拜，在回座，如此反复。
　　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跟着众人起起落落，绝不招人眼，身边的格格命妇们聊着一些令我漠不关心的话题，我一边吃着酒菜，一边静静的听着，必要时，她们做什么，我也好跟着做什么。我的左边坐着的是十阿哥的妾侍郭络罗氏，我一坐下来就看到她很热络的跟桌上的其他人聊着宫里的各种流言蜚语，说到眉飞色舞的时候还要过来拉我一把，也不管咱们是不是认识。这样爱八卦的姑娘只要不是去捕风捉影，搬弄是非，倒也挺可爱的，正好配没心没肺的草包十阿哥。
　　她主动和我说话道：＂我叫绿翘，是十爷府上的，你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李卿，是德妃娘娘那的。＂
　　＂哦！＂她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半晌，悄悄的拉过我道：＂你一直在宫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传闻听说吗？＂
　　＂没有。没什么传闻的。＂
　　绿翘撅了撅嘴，道：＂哎呀，你是涉世不深啊，别人才不愿意告诉你的。那你在宫里生活，可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哪些不愉快的人？＂
　　我认真的想了想，道：＂这个倒也没有。＂
　　绿翘一脸你不成器的表情，道：＂这个你都没有啊，我在宫外我都有，你看那边。＂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
　　＂哪个？＂
　　＂就是那个穿绿衣服那个。＂
　　＂她怎么了？＂
　　＂去年的时候她就坐在我身边，就一脸嚣张的样儿。今年刚生了个儿子，你看，这位子就到咱们前面去啰，有够她得瑟的，瞧她那嘴脸。＂
　　我想了想：＂十四爷的侧福晋吗？＂
　　＂嗯，她叫舒舒觉罗希格，仗着出生和我一样却品级比我高，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听到说是十四的老婆，我就不由的多看了一眼，好吧，我承认是多看了几眼。确实是长的娇俏可人，虽然只是侧面，也能看出是容貌出众，难怪十四喜欢她，舒舒觉罗似乎也感觉到有目光注视着她，就偏头看向我们这边，我和绿翘立马转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伙儿我又向舒舒觉罗看去，她已经看向另一个方向，我顺势望去，十四正向这边瞧过来，我恍然大悟，他们是在对视，我这个方向看不清此刻舒舒觉罗脸上的表情，但是我想因该是一脸春情荡漾吧。想到这我心情就不好了。

　　此后一顿饭吃的没什么意思，绿翘跟我说了许多话也只是敷衍敷衍。
　　宴罢，德妃带着众人行礼谢宴，目送皇帝皇太后离开。然后众人才能散去。
　　已在宫外建牙府的皇子们都回府上同家眷们一起守岁，宫里的人们就各回各宫，我随德妃回永和宫守岁。
　　难得的能在正殿里陪德妃坐着，宫女上了些瓜果糕点，德妃也不在一贯的装持凝重，而是面带祥和，问我说是不是席上没吃饱，见我点头，又笑着说，家宴就是这样的，重要的还是礼数不能错，现在回来了，就再吃些东西，过了子夜还要吃饺子的。
　　我当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拿起东西就吃起来，反正大过年的，我随便些，德妃也会由着我。
　　没多久明真就进来了。
　　她在我身边坐下，热络的拉着我。
　　一伙儿，十四也进来了。
　　德妃见他一个人，便问到：＂希格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怎么把人家一个人留在那边，快差人去把她叫过来！＂
　　十四看了我一眼，道：＂免了吧。＂
　　然后走到我对面坐了下来。
　　德妃还是差了人去叫他的侧福晋。
　　我见气氛有些冷清，便拿了块芙蓉酥递给十四，十四默然收下了。
　　明真笑着说道：＂最近我这十四哥真是奇了怪了，自从做了阿玛，人怎么就变的愈发变扭起来，就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一伙觉得像是你欠了他，一伙又像是他欠了你。＂说完就拉了拉我，看着十四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明真说的真没错，我也是这么个感觉。
　　十四居然也没顶回去，安静的咬了口芙蓉酥。
　　倒是德妃开口：＂你这孩子，怎么好这么说自己哥哥。＂不过嘴里也没半分责怪。
　　＂哎呦额娘，百无禁忌嘛！＂
　　＂可不许这样没大没小。＂说完德妃也笑了。
　　我看着十四的脸，再想想他那个俏丽的小媳妇，可就笑不出来了。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过了好一伙儿十四的侧福晋才姗姗来迟。
　　她温婉大方的朝德妃行礼，然后落落的在十四身边坐下。
　　我见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宫装，已然不是之前家宴上的衣服。
　　哦，回去换了件衣服，又看看周围德妃明真十四也都换回了常服。就我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不由得就有些懊恼，人家怎么就穿了件这么好看的衣服，我怎么就选了这么件莓红色的袍子，真俗。
　　真是不能比啊，我暗暗的摇了摇头。
　　其实所谓守岁就是坐在这里枯等到子时，这可真不是常人能干的。人家有谈资在那说些她们婆媳间的话题，明真十四偶尔也插两句嘴，我是半点不感兴趣，也插不上嘴。桌上的吃食我也吃的差不多了，又瞌睡的不行，只能用双肘支在桌上，艰难地支撑着上身，然后半眯着眼打盹。
　　之前在苏州的时候，每逢守岁我都是坚持不到最后就去睡了，这次果真是我的极限了。
　　正在我即将与周公相会之际，一阵爆竹声，震耳聩聋，直接把我吓醒了。
　　明真拉起我，跑到窗边，外面烟火灿烂。
　　我半眯着眼，打着哈气，接收到这新春的气息。
　　烟火的光彩此刻映在所有人脸上，五彩斑斓。
　　宫女们端上来了一盆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德妃吩咐说吃完饺子就可以去休息了。
　　不可否认，这才是我今天听到最开心的一句话。
　　看着对面十四和他的福晋亲亲我我，我觉得此刻只要给我睡觉，那么一切都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三两口吃掉了我面前的饺子，起身向德妃行礼，秉了告退。
　　德妃笑着说了句：＂看把这孩子乏的，回吧。＂
　　我终于欢快的解脱了，然后无比幸福的朝我的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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