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凤台

　　大公子白天在府里的时候少，院子就显有些清冷。
　　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清闲。
　　于是大伙搬了凳子坐在门外晒太阳，唠家常。
　　我却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盆上练着字。
　　如今我已经是学会了有三十多个字了。
　　大公子每天分派了十个字的任务给我，需得认全了练透了我才去肯睡觉。
　　能在大公子的鸣鹤院长驻的下人，包括我在内，统共也只有六个人。因为主人清冷疏淡的性子，杂琐的事务少了，也没什么人事纠结，于是我们这几个人就成了元府中最令人眼热心羡的头等岗位。
　　小五是大公子的伺读伴，所以只要有大公子外出的时候，身边总带着他。不过，自从大公子去了武夷山求学以后，他身边还多了秦风。
　　院子里除了两位嬷嬷和一位李公公以外，还有一位扶翠大姐姐。嬷嬷说，扶翠姐姐是大公子的通房大丫头。
　　通房大丫头是做什么的呢？我有些不明白。
　　陆嬷嬷说：“那便是帮着公子整理房间，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这个我也会呀。”我一边练着字，一边说道：“我很早就会整理床铺房间了呢。以前我在下院子的时候，还常常帮嬷嬷洗被褥，清扫屋子呢。”
　　陆嬷嬷却说：“不一样的，你还小着，做不了通房大丫头。需得再过得几年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做个通房小丫头倒是可以的。”
　　“可是，大公子说我是他的伺墨丫头。”我嘟着嘴。
　　程嬷嬷笑了起来：“那是大公子喜爱你。看你没事闲得慌，这才叫你伺墨学字。要放在别外，有哪家的公子少爷要小丫头认字当是她每天的工作的。”
　　我歪侧着脑袋，想了想：“果真是这样的吗？”
　　陆嬷嬷冲着程嬷嬷打了个眼势，说道：“学字怎么不是工作了？小阿璃你若学不好，又怎么能伺候得好公子？咱们王府可不同那些地主豪绅的，便是个小丫头出去，那势头气派也要比他们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强。所以阿离你可得学好喽，别丢了咱王府的面子。”
　　我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于是重重的点头：“嬷嬷教的是，阿离用心记着呢。”
　　“阿离！阿离！”大院外有人叫唤。
　　“是二公子来了。”二位嬷嬷都站了起来。
　　阿轼一身缎绿新衣，头上一顶毛茸茸的狐帽：“我听说你搬到这里来了，这可好了，我们终于成了邻居！来找你玩可就容易了。”
　　我赶紧上去见过礼。
　　自从上次听说他病了后，我们就一直不曾见面。
　　我搬来这院子也只不过几天功夫，每天学着规矩，练着字，偶尔也会想想他。这会见他活蹦乱跳的出现，我很高兴。
　　“二公子，我听说你病了，你现在都好了吗？”
　　文轼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不过是吃坏了东西，拉肚子罢了。只两三天功夫就没事了，可恼屋子里的嬷嬷们当作什么大事一样，非得逼不让我出门，可把我闷坏了。”
　　他又伸过手来拉着我：“阿璃，你来了真好，我们可以到花园里去玩了。哎，上次你跟说我烤地瓜的事，我觉得很有趣，我们今天正好可以去小河边试一下。”
　　我有一些为难：“可是我等一下还得出府一趟呢。”
　　文轼停下来：“为什么？你要去哪？”
　　秦叔从外面进来，对着文轼作了一揖：“二公子，我今天要带阿离出府祭她母亲，这事已经禀过大公子同意的了。”
　　文轼只得松了手：“哦，那，你可早些回来啊。”
　　秦叔带着我出了城，因为我阿娘，要搬地方了！
　　阿娘的坟原是设在西郊的路旁，秦大叔很不满意。说那坟包儿又小又矮，靠着路旁又常常没个清静时候，所以他要给娘搬一处好的地。
　　我深以为然。
　　秦叔请了道公作法，在西郊山选了一处风景秀美的山头作为新址，同时叫了几个壮汉砌起了一座青砖拱盖的大坟，砖缝里都浇了糯米汁儿，不怕虫咬水进。墓碑也是精心选用了一块花岗岩石头，刀刻的字，再不怕吹风日晒会退了色。
　　如今一切妥当了，他就带着我来祭奠阿娘。
　　我们带了烧鸡、酒、米饭和各种祭品香烛，一一的列在墓前。
　　我在坟前跪下。
　　秦大叔一手端起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子：“晴娘，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小阿璃。你放心，只要有我秦观海一天在，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不会让她受人欺负了去。。。。。。。。”唠唠絮絮的说了一大通，将酒洒在坟前。
　　我跟在他旁边叩了三个头：“娘，托赖秦大叔的照顾，我如今到了大公子的鸣鹤院里住着呢。工作轻松自由，大伙都对我很好，大公子人也很和善。这一切，你在天上也都瞧见了吧？您安心，再不用操心着我了。我一定会乖乖的做事，不给大家添麻烦。”
　　秦大叔跪在娘坟前，默默的看着她的石碑出了神。他神情哀伤，喉头不住的滚动着，象是拼命的压抑着什么。
　　我点起纸钱元宝，山风卷过来，火焰呼呼的，被烧过的灰烬就象黑色的蝴蝶一样，翩翩飞散。
　　一抹白衣的裙袂缓缓的出现在我视线外侧。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见是春茹姐。
　　当即欢叫一声：“春茹姐姐！”朝她扑了过去。
　　我已经好多天没见着她了，尤其是我再进元府后。
　　“春茹姐，秦大叔回来了呢。我这些天一直掂想着你，可是进了大公子的鸣鹤苑后，他们说这府里的规矩不许再往下院子里跑动，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一声。春茹姐，你那几天没看见我，一定是急坏了吧？”
　　春茹抱着我：“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你进了上院，还知道你和秦大哥一起，所以我很安心。”
　　她目光飘向秦大叔，面色苍白，声音有些干涩：“秦。。。。秦大哥。我听说你给晴娘重新起了坟。。。。。”
　　秦大叔跪在娘的坟前，一动也不动。
　　春茹轻轻的叹息：“秦大哥，您别太难过，伤了身子。。。。。。”
　　秦大叔伸手在眼角处抹了一把，站起来，一把将我拉了回来：“不劳春茹姑娘操心。是了，从今以后，阿离有我照看着。春茹姑娘您贵人事多，这孩子就不给你添累添堵了。”
　　春茹身子微微晃了晃：“秦大哥，我知道你怨我，你听我说。。。。。”
　　秦叔将手一摆：“不必解释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春茹姑娘该要怎么做，那是你的分寸。”
　　春茹脸容更白得无一点血色，衣裙颤抖不停：“秦大哥，您这是怨了春茹。”
　　秦大叔双唇紧抿，目光冰冷，如同初冬萧杀的寒意。
　　春茹受他视线一逼，不由自禁的又退了一步，哑着嗓子喊了道：“秦大哥，当初我那样做，是因为——”
　　“什么都不必说了！”秦大叔的声音在寂寂空旷的山林中响起：“晴娘病得这么重，你瞒着我！带了阿离进了元府做苦役，也瞒着我！这也算了，可让她小小年纪受人欺负，你可忍心得下？若不是晴娘在天有灵，让我半道上遇着这孩子，她就要饿死冷死在寒风里！而你呢？你又在哪里？”
　　他几乎咬碎了牙齿：“你当初没看见她守在孤坟前的样子！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春茹牙齿咬着下唇，他每说一句，她便退一步，到最后泪珠在眼眶里滚开滚去，过了一阵，才听得她象是从胸口里拼命拼出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晴娘病重那会，我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
　　秦大叔怒目如喷火：“你更不应该骗了我！枉了晴娘生前当你亲姐妹的信任，将女儿托付给了你，可一转头你！你！你！”他鼻孔猛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算你运气，冲着晴娘往日的面子，我不跟你计较。你走吧！以后再不许你到阿离面前假惺惺的作好人。”
　　我拉了拉秦大叔的手：“春茹姐是好人，她常常带好吃的东西给我呢。还给我做衣裳。”
　　春茹低下头，朝我作了个想笑的表情，可泪珠却象掉了线的珠珍，啪啪的跌落：“阿离，春茹姐其实对你并不好。我有愧于你娘的托负。我，我，我实在是死有余。。。。。。”她哽咽着，连话也说不好。
　　我愣愣的看着她。
　　“不对，春茹姐姐对我好，我知道的。”我想过去拉她，秦大叔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扛在肩上：“阿璃，咱们走！”
　　视线中的春茹，渐渐远去，她孤伶伶的立在娘的坟前，呆呆的看着我们的身影，突然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一个月后，有人发现她在屋子里上吊了，解下来的时候，人早已是僵直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