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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15、
辅国将军府坐落在安上门外的兴道坊内,占地百十余亩,府中奢华至极。二品大员原也配得上这般华丽,只是这所偌大宅院中的一切建造并未花崔梓行一分心思,甚至未花他一两银子,均是由安亲王一手操办。崔梓行出兵戍边三载,回京述职就见到如此一座恢弘的将军府,且在徽州老家的寡母并幼弟都已被安亲王接至京城妥善照顾。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如此一来,他崔梓行安能不为安亲王鞠躬尽瘁?
将军府后园中的竹林一角,晨曦初现,一幢三层楼阁半隐半现。
此时楼梯上脚步响起,被捆成了粽子般丢在床上呆了一夜的水不争听到不禁怒恨交加,只将目光狠狠的盯着房门处。
门分左右被轻轻打开,不成想进来的却是四个着了相同服色梳了双垂发髻的婢女。
几人手上均有物件,或拿冠履,或拿衫裾,或端了洗漱之物,只是与水不争此刻被绑在榻上的情景极为不衬,倒像是来服侍主子洗漱更衣的。
四人将手中之物放下,便有两个到了水不争身边,将他扶将起来,为他解身上的绑绳。奈何俩个丫鬟力气微小,费力解了半晌,那粗壮兵丁绑紧的绳子她们也不曾解得开。最后到底是另一个婢女快步下了楼,取了把剪刀上来,将那绳子剪断才算了结。
取下水不争堵口的巾帕,婢女们什么都不肯说,只将漱口之物一一端上。水不争已自被绑的浑身麻软,只得由着她们摆布。
漱毕口,立刻有人捧上小盂接了吐出的漱口水,旁边自有下一个伺候他净面梳头。水不争稍许转好后欲待不从,又看几人俱是年未及笄的女婢,知她们是要依主人吩咐办事,亦不忍多做为难。
由她们伺候着洗漱完毕,直至有两人展开一袭绛红的直裾要为水不争穿戴时,才被水不争断然拒绝。
爹娘仙逝尚未满周年,他此刻仍在大孝之期。不能于爹娘灵前守孝已是大不敬了,岂有在大孝之期穿红挂绿的道理?
推拒间,房门处崔梓行迈步进来,见状淡道:“你们先退下吧。”
几个婢女行了礼,鱼贯而出。
“让水少主受惊了。”
崔梓行说的极为自然,水不争只冷哼一声。早知他必是识穿自己身份,冲那落琴韵谱而来,方才有如此拙劣的一幕绑架戏剧,再说其他实属多余。
“水家堡去岁横遭大劫,崔某深感遗憾。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照崔某看,水少主的大富贵果然到了。”
懒于理会他那话中之话,水不争依旧是那一句:“请将军赐还玉佩。”
“水少主如此重视这块玉佩啊!”崔梓行探手伸入怀中将那块玉佩取出来,托在掌中相看了一会:“玉质虽属上乘,但也算不得极品,少主若喜欢,崔某可取一匣奉上。”
上前一步,水不争劈手来夺,却被崔梓行将那玉佩收了回去:“既然少主如此想要,那先把这个签了吧!”
一指桌上的一只朱漆托盘,水不争才注意到里面是文房四宝,最上是一纸文书。不明此为何物,拿起来粗略一看,水不争几要失笑。
天下之大,当真什么匪夷所思的奇事都有!手中之物,赫然是一纸卖身契约!
好气复好笑的看向崔梓行,水不争点手道:“你高居将军之位,罔顾国法,以权谋私,偷盗在先,绑架于后,已够荒唐可笑。”一抖手中纸张,沉下脸色厉声质问:“我与你素昧平生,更无钱财瓜葛,为何要自卖自身甘愿入你将军府为奴?”
崔梓行却并不动怒,只敛了笑意定定的看着水不争:“水少主,我劝你还是签了的好。”
水不争亦冷冷的盯看回去:“但不知好在何处?”
“崔某适才已说过了,自有你一场大富贵。”
“既是如此,将军何不自己得这一场富贵?”
崔梓行倒未料到水不争气节如此强硬,只当像寻常百姓见了官,有错无错,心下早已怯了,稍一恫吓必然百依百顺。
被如此针锋相对,先是一愣,后又生出三分对其胆色的赏识:“我若有少主的容色,也就不需麻烦少主了。”
“此话何意?”一字一顿问出这几个字,水不争脸色已极是难看。
“我便与水少主实说了。”崔梓行邀了水不争坐下,自己亦撩袍坐在桌旁:“当朝定国公的长孙李佑之李小公爷倾慕少主风采,欲与少主相交……”
水不争不及崔梓行说完,已啪的拍案而起!脸色红白交替,气的咬紧银牙恨声道:“好个辅国将军,想不到私下里还兼做哄人鬻色的掮客营生!不过将军未免错打了算盘,水家祖坟未曾冒得那缕青烟,受不起将军口中的这等大富贵!”
“妙极!妙极!”崔梓行忽而击掌大赞:“水少主连动怒的神采都如此卓尔不群,无怪乎李小公爷会一见倾心了。”
看不得崔梓行涎皮赖脸的模样,水不争怒极将头转将过去。
“崔某知道水家堡也是江湖上有些威望的名门,是以才让水少主将这卖身契约签了,只埋名隐姓做我府上一名优伶戏子,他日借了东风青云直上之时再恢复本姓,也不算辱没祖宗!”
“好个不辱没祖宗!敢问将军可有姐妹弟兄?敢问将军何以不让自己的弟妹改名换姓充作戏子粉头去为祖上争光?”
崔梓行对幼弟梓归甚为疼爱,向来听不得有人讲梓归半个不字,听水不争如此一问,当即也沉下了脸来:“不识抬举!”
水不争只冷哼一声,侧将身去,负手而立。
转头对着楼下高呼一声来人,片刻后楼梯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数个跨着腰刀的将军府兵丁冲了进来。
崔梓行一指水不争:“给我将此人压入水牢,禁食三日!”
水不争只不屑的一笑,由着兵丁刀架颈项将他压了出去。
起身离了后园,崔梓行刚要去内院给母亲请安,探问下母亲大人的病况可有好转,迎头就被从里面跑出来的胞弟崔梓归撞了个满怀。
“何事慌成这样?”一把扶定小弟,崔梓行含笑帮弟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哥哥!我正要去后园寻你呢!”十四五岁的少年拉着崔梓行,一脸喜色:“方才太医院的李院判遣人送信儿来讲,前次跟哥哥提过的那位兴元府的神医已找到了!”
崔梓行为人虽奸狡,却还是个笃孝之人。崔母有心绞疼痛的旧疾,他此番回京后第一要事便是医治母病,可叹堂堂太医院竟无人能够治得,最后倒是给他推荐了一个江湖郎中。可事到如今,也只得试试看了。
“人几时到京?”
“说是快的话今个儿晚间就能到,慢的话明儿一早也就到了。”说到这里,少年又看了哥哥一眼:“不过……不过……”
“不过怎样?”见兄弟说话略带吞吐,崔梓行有些发急。
“不过那位医生前不久被奸人行刺,此番自己也是带着伤的。兴元府府尹听说是哥哥你找他,便不顾死活硬是派了兵丁将人一路抬了送到京城的。”
“……”这可真是胡闹了,自己尚且伤重不能行走,如何医得了人?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人都已经在路上了,大不了让他先在将军府养好伤,择日再给母亲诊病就是了。好在母亲的心绞疼痛之症已是多年旧疾了,也不挣这几日。
“那你去吩咐门上留心着点,若是那位不能走路的‘神医’到了,让他们直接放人进来,抬到橘香院安顿下来就行了。”崔梓行对那位所谓的神医实不曾报得什么期望。
“我这就去说。”崔梓归转身跑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哥哥……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看谁?”崔梓行被问的一愣。
少年抬手指了指崔梓行的揣玉入怀的位置:“那块玉佩的主人……”
狐疑的看了眼小弟:“你看他做什么?”
“只是好奇罢了!”
“只是好奇的话就不要看了,他不识抬举,已被我关进水牢了。”
崔梓归点头应了一声,似乎也未在意,依旧是脚步轻快的跑去府门给守门兵士传话去了。
崔梓行对着弟弟的背影宠溺的笑了笑,转身进了内院去探望母亲。
传完话后的少年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跟兄长为他请到家中的教头习武,而是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来到了将军府的私牢。
“哥哥有话让我交代里面的人,打开牢门让我进去。”少年假传圣旨,守卫兵丁自是不知,忙打来了第一道门放少年进去。
“小公子,这里面腌臜潮湿,您小心脚下。”充当狱卒的兵丁取了墙上一盏火把给崔梓归照路,将他送到了第二道牢门前。
“知道了,你们在外面等就行了,我说完了会叫你们。”少年拿过兵士手中的火把,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泡在终年不见天日的齐胸深的冷水中,水不争双手程大字型被两根钉入墙壁的腕子粗的铁链牢牢绑住,水中的腐臭气息逼得他一阵干呕。
四下里漆黑一团有如墨染,整个水牢没有半分光亮,忽觉水中有什么东西在腿边蠕动,水不争顿时怔住不敢乱动。
那东西却不罢休,似乎想要钻入库管,水不争大惊,抬腿用力向上一甩,腿抬至高出水面,竟将那东西嗵的一声甩上了牢顶石壁!
吱吱惨叫两声,那东西掉回水中,想是被摔死了。水不争这一次真的要吐了,那东西竟是水老鼠!他生平最厌恶之物!
远处火光一闪,崔梓归恰在此时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已在水中泡了半个多时辰的水不争一时间难以适应强光,蹙眉将双目闭了片刻才慢慢张开,随即便认出这正是昨日跟着盗玉将军下楼出茶馆的那个少年。
崔梓归在地牢的水池边蹲下身来,池水的恶臭让他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将火把举近一点,照亮水不争的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道:“你为何要生的这般好看?”
带着稚气的话,却不知为何,水不争竟在那话中听出了隐隐恨意。
这话让水不争无从回答,偏转过头,只能避开少男的盯视,却躲不过那火光将自己此刻的狼狈照的无所遁形。
“若是有了你,旁人再也入不得李小公爷的眼了吧?”少年像在自言自语,问的话都着实有几分古怪:“你会答应我兄长去为李小公爷暖床么?”
水不争霍的转回头来,他这才知道眼前的少年与那盗玉的将军是兄弟关系。
“不会!”恨声给出这两个字的回答,水不争又缄了口。
“我不信!”少年却先激动了起来:“这水牢里腌臜恶臭,又无有吃食,你定然挺不过三天,到时必会妥协的!”
水不争盯着少年,冷笑道:“那你们兄弟不妨试试看好了。”
哪知崔梓归却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利刃来:“我不需试!李小公爷不就是看上你这张脸生的好么?我现在便毁了这张脸,看他还会不会要你!”
这话让水不争当下愣住,崔氏兄弟究竟是演的哪一出?到底是想要自己答应委身那位什么李小公爷,还是怕自己会委身?
不及水不争想得明白,面前寒光一闪,少年的匕首已挂动风势向着他的左目直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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