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

　　长生宫置内院,内堂,侧堂。内堂锦天绣地,若非略缺打扫, 必为珠宫贝阙。

　　“在这呆着,我送膳给娘去。” 宇寒边说边分整理膳食。坐在偌大的殿堂内,面对画梁雕栋,小雪子心头慌乱,哪有奴才与主人同坐之理,他忙道: “一起送吧。”

　　宇寒双手一顿,笑谑道: “一个人,怕了?” 小雪子嘿嘿地笑,搔搔头皮,也不否认。宇寒想了下,担忧地吩咐道: “也未尝不可,只怕……你这一去,再也不来。”小雪子听得奇怪却来不及发问,宇寒已提起篮子走。

　　九曲十三弯的园廊,除内殿及小雪子手中的灯火,长生宫别无火光可见。缺乏修剪的花草林木徒添阴森之气,小雪子紧紧跟随宇寒,生怕万一跟掉, 便要迷失于这鬼怪异闻长传的深宫中。忽地,宇寒停于一扉门外,转身对小雪子作出噤语姿势,借了他手上的烛火,探身而入一间全黑的房间。

　　小雪子背靠墙而坐于门外,观看异出茂密的园境,倾听房中的动静。

　　“娘,孩儿给你点灯置膳。” 语音未了,屋内一亮,除了宇寒短小的孩子身影,一缕窈窕长影映在窗帷。

　　女子一身赤红嫁衣, 凤冠霞佩价值不菲,然而更为迷人的是她玉雕而成的五官, 娥眉间是理不平的愁绪,芙蓉脸委婉得楚楚可怜,为母有西施颦眉之美,为子岂有不俊不秀之理!女子侧身而坐,郁郁寡欢地托额, 对宇寒视若无睹。

　　“娘,孩儿就此告退,明早再来跟您请安。” 宇寒凝望无动于衷的娘亲,习以为常,亦不奢望娘亲能道出一语,然而正当他折身而出之时,女子弹指一动,郁怨的双眸目锁眼前男孩,沙哑地启齿: “寒……寒……”

　　断不成句的呼唤,炎夏夜里,小雪子竟感到入骨的寒语, 耳畔遂荡漾熟悉的语音──抽噎声!原来是宇寒母亲的哭声。

　　宇寒顿然一震,刚回头,红衣已飘到眼前,一双纤细的手探进衣领,捏住他细白的脖颈,明明娆娆的眸子溢出满满的仇怨,声声厉辞: “为何要来到这世上!在肚子里死了便好!为何要出生!”咬文嚼字间无不是毒辣的咒骂。宇寒呼不给吸,却不抵抗,似乎早已习惯,宛如被伤害的不是他。他不过是个旁人,不过……是个旁人……

　　“宇寒!” 一声叫喊,真正的旁人扑倒疯癫的女子, 把半气不活的宇寒救离魔掌,跌坐在地毯上干咳。

　　见女子一时木讷地躺卧在地上,小雪子慌忙地跑到宇寒身侧,慰问: “没事吧!” 宇寒注意失神的倒卧者,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任由小雪子把自己扶起。两人方出了门, 耳后即传来女子怨怼的哭号,撕裂脆弱喉咙的泣号, 夺眶而出晶莹的泪水,到底含蕴了多少的苦涩和愤恨。

　　宛如充耳不闻,宇寒扬起嘴角,带起微笑,道: “肚子饿了,回去吧。”说罢他已挽起小雪子的手,远离那凄厉的哭声。

　　回到内殿,尚且温热的饭菜最已冷掉,宇寒仍夹着微笑把菜挟到小雪子的碗中,道: “以后,一起在这用膳吧。” 小雪子绷着脸凝望若无其事的宇寒,满脑子疑云,满胸怀纠结,却吐不出一句话,是因为宇寒脸上不合时的笑容吗?

　　不,他喜欢宇寒的笑, 薄嫩亮泽的唇瓣弯出美丽的弧线,纯洁而不带私心,然而他不明白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宇寒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宇寒口口称那女子 “娘” ,为娘的要杀自己儿子,为何宇寒还能笑得出?

　　“怎么了? 不饿也吃一点吧。难得不用一个人── ” 宇寒再道。

　　“琅” 那是玉箸与瓷碗相碰的声音,小雪子搁下玉箸,展臂拥抱脸带笑容的宇寒,眼眶一热,在他的耳畔哽咽道: “不是一个人……再也不是一个人!不要强颜欢笑,肩膀借你,想哭也没关系……” 然而眼泪率先夺眶而出的却是劝说的他。

　　宇寒一愣,嘴紧挽成一线,双手不自所措地搭在小雪子的肩上,隔住衣服仍清楚地感觉到小雪子的体温,那么地温暖。宇寒顿时寒心酸鼻,眼线模糊,水珠无声滑过秀气的脸蛋,留下淡痕。

　　是夜。一张宽敞的大床上,并枕躺卧两个孩子。他们彼此对望,各伸出一只手紧扣对方的指关,一阵风吹熄了床边的蜡烛,黑忽然地侵袭,然而他们都不为所动,凝望彼此美丽的眼眸,探看对方眼中真摰的神色。

　　宇寒彷佛撑起上身,慢慢靠近小雪子,一度把脸凑近。见看宇寒突如其来的脸蛋,小雪子阖上了眼,殊料眼边一阵透心的冰凉触感,他微睁另一只眼,瞧见宇寒软软的唇瓣印在他的泪痣上。

　　“……喜欢……痣……” 耳边略闻宇寒甜美的称美,小雪子已疲乏地睡去,或许是被吓过头,也许是床过于舒适,他吐上均匀的气息,手却无意紧握着宇寒,一刻都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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