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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竹
——后清的文字游戏,抽签得龙舌兰科富贵竹,题材为小资武侠-_-
《富贵竹》
清明。
阴。
他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柜台前,托腮望向窗外。看到他进来便缓缓站起身,问:“客官今年还是照旧?”
他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我给他拿了一坛酒,一盆富贵竹。
他将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照例没有要找零,走出去之后径直上了山。
这个山坡原是个乱葬岗。
五年前我在坡下开了家店,一半卖酒,一半卖花。
因为地段的关系,生意并不好。
但好在还有一些老主顾。
比如他。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店的时候,好像吃了一惊,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走进来。
我迎过去,笑盈盈问:“客官要点什么?”
他微微笑了笑,买了一坛酒。
他是个长相很俊美的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的眉会微微挑起来。
依稀,似有我少年时一个故人的影子。
他话不多,拿了酒之后,并没有急着出去,往那一排花架走过去,从头到尾缓缓看过一遍,末了停在那几盆郁郁葱葱的富贵竹前。
我问:“客官要买花么?请问是做什么用?探友还是自家摆看?”
他静了一会,才答:“探友。”
于是我又问:“客官的友人不知是男是女?是病中还是……”
“就要这个。”他指指面前的富贵竹,打断我。末了也不知是解释给我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低低道:“他喜欢这个。”
“好。”我笑着点点头,报给他价钱。
没有还价,甚至连找钱也没要,他抱着那盆富贵竹,提着那坛酒,走了出去。
我送到门口,目送他上山。
手指握紧了门框。
是,那人最喜欢富贵竹。
他在山上呆到天黑才下来。
我确定他走远之后,便顺着他的足迹上了山。
月光下青翠的富贵竹在一片乱坟中格外显眼。
但那里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堆,只是一片空地。
富贵竹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旁边是空了的酒坛。
地面隐隐还有泼上去的酒香。
我回去拿了工具,就在那里挖了下去。
挖了很深,才发现一具发黑的骸骨。
我在坑里站了很久。
然后跃了上去,默默地将那个坑填平,尽量布置成没有被挖开过的样子。
回到家放好工具,洗了澡换了衣服,重新坐到柜台前,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握杯的手指很稳定,但酒杯里却有一圈圈涟漪。
我看不清自己的倒影,只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
那人果然死了。
中毒死的。
从那之后,他每年清明都来。
买一坛酒,一盆富贵竹,然后在山上呆一天。
我会在第二天上去,在同样的位置呆一天。
今天已经是第五年的清明。
他似乎已变成一个成熟男子,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越来越似那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的眉依然会微微向上扬起。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他下山的时间似乎要比往年早。
雨下得很大,所以他第一次在下山之后再次走进我的店里来。
他捡了张靠窗的桌子,脱了湿透的外衣搭在一条凳子上,自己在另一边坐下来。
我依然笑盈盈问:“客官你要点什么?”
他抬了眼看着我,道:“随意上几个小菜,一壶酒。”
“好。请稍等。”
我下厨去炒好菜,和酒一起端上去之后,他笑了笑,道:“掌柜的不如一起吃点吧。”
我略皱了一下眉:“客官……”
他又笑笑:“横竖也没有别的客人。”
于是我也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点点头,伸手为我倒了一杯酒,缓缓道:“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掌柜的,就觉得很奇怪。你一个单身女子,为什么要跑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开店?”
我笑,接过酒,缓缓啜饮一口,然后才道:“我把店开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人。”
他看着我喝下那口酒,然后才动手倒自己那杯,一边问:“仇人吗?”
我又笑,道:“也许和客官你每年去探的友人是同一个。”
他只是看定我,半晌才笑起来,大笑道:“你说老天是不是不公平?”
我没有答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等着他的下文。
他笑道:“江湖之中新旧更替,人才辈出,寻常人三五年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已经无人记得,可是他——他明明已死了十年!说出名字来,还是如雷贯耳。甚至居然还有人为他在这种地方等上五年。”
我淡淡道:“也许这正应该归功于你。他若不死,十年时光,说不定早已令他归于平淡。而你让他在风头最盛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不令人挂牵?”
“说得也是,”他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只是笑,反问:“你又是他什么人?”
他静了半晌,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道:“我到底算是他什么人?我曾经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投靠了他。我曾经是他的朋友,可是我背叛了他。我是亲手送他上路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他。”
我为自己和他重新倒满酒,他看着我做这件事,然后继续道:“所以我觉得老天不公平。论出身,论武功,论聪明才智,我哪样都不输他,但却永远只能走在他后面。我一直想,如果他不在了,一切就都是我的。”
“你得到了吗?”我问。
“得到了。”他回答,“我功成名就,我一呼百应,但他的影子却始终不曾远离。每一件事情,大家——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会想,他若在,会怎样?我时常梦见他。梦见他威风凛凛的脸,梦见他乌黑发亮的眼,梦见他临死时的笑容。”
“你信吗?”他抬起眼看着我,“我杀了他,他居然向我笑。”
我点头:“我信。”
若是那个人,天塌下来时他也一定是带着笑容的。
他又喝了一杯酒,笑了声,问:“你是他的女人吗?”
我静默一会才又点下头:“是。”
他也点点头:“你应该感谢我,他那么多女人,唯有你才是跟他合葬的那一个。”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又露了个笑脸:“客官你喝醉了吗?”
他也笑笑:“我平常是不是个多话的人?”
我摇头。
他道:“我只对死人说真话。”
我继续微笑:“我还活着。”
“差不了多少了。”他抬起手来,轻轻抚上我的脸,“你也调查我几年了,你觉得我会让知道这么多的人活下去吗?”
“大概不会,如果你还有能力做得到的话。”
我说完这句话,他脸色就变了一变。“你下了毒?”
“是。”我点头微笑,“正如同你对他。”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盯着我,皱眉道:“你几时做的?酒里明明没有……”
“嗯。酒是好酒。”我端起杯子来,又喝了一口,“这是我特意托人从西方带来的龙舌兰酒,平日里自己也不舍得多喝,今天是为了庆祝。”
我扭过头,看向那边的花架,微笑:“你不觉得我家的富贵竹绿得特别青翠吗?”
这句话,他已经听不到了。
雨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
我把所有的富贵竹都搬到了山上,种在那片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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