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职摆烂,兼职渡诡

作者:怪怪淅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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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口三重怨


      无名门归园里,凌舟正弯着腰给萝卜苗间苗,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心里盘算着再过几日就能摘第二茬小白菜了。

      院门“砰”地被撞开时,他手里的铲子都惊得一抖。

      一只纸鹤像被火烧了尾巴似的,打着旋儿栽进菜畦,翅膀上朱砂绘的“急”字刺眼得很。齐小六从厨房探出头,嘴里还叼着半根黄瓜:“咋啦咋啦?”

      宋慎之捡起纸鹤,展开一看,脸色就变了:“听涛门求救!清水渡出事了!”

      片刻后,无名门众人聚在正堂。慕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眉头微蹙:“三重诡场……听涛门的人进去就没出来,还困了好些过路百姓。”

      “三重?”李沧浪倒吸一口凉气,“那得是多深的怨……”

      凌舟洗净手走过来,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潦草,墨迹被汗水洇开,可那股子绝望的劲儿,还是透过纸背渗出来。

      “得去。”他只说了两个字。

      慕凌点头,目光扫过院里众人:“都去。沈默,你多备些‘定魂符’。慎之,把上次炼的‘清心丹’都带上。”

      众人匆匆准备。杜若往荷包里塞丝线时小声嘀咕:“三重诡场……得用多结实的线才捆得住啊……”

      凌舟回屋取了藤箱,从最底层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三枚边缘磨得光滑的“安魂古钱”,是师傅当年给的。

      走出房门时,慕凌已等在廊下,青衣整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有淡淡的倦色。

      “哥哥,”他递过一个小瓷瓶,“含着,防瘴。”

      凌舟接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清水渡是条荒废多年的老渡口。青石台阶缝里钻出嫩绿的草芽,本该是春意盎然的景象,此刻却被三层诡异的雾气笼罩——外层灰白如晨雾,中层暗红似凝血,最里层则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墨黑。

      几个听涛门弟子在雾气外急得团团转,见到无名门众人,简直像见了救命稻草。

      “慕门主!”为首的中年道士声音发颤,“我们三个师弟午时进去的,到现在音讯全无!里面还困了七八个过路的……”

      慕凌走到雾气边缘,闭目感应。片刻后睁眼,神色凝重:“确实是三重怨。最外层的怨气……很冷,是那种憋在心里发不出来的寒。”

      凌舟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泥土是湿的,带着江边特有的腥气,可这腥气里混着一股铁锈似的味道——是血,干涸了很久的血。

      “我进去看看。”他起身。

      “一起。”慕凌这次没让步,“三重诡场环环相扣,一个人破不开。”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踏入灰白色的雾气。

      第一重雾气温凉如秋霜。雾气里隐隐有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像谁用布捂着嘴在哭。视线所及,渡口的木桩歪斜,缆绳断裂,一切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郁里。

      凌舟指尖燃起一点金焰,照亮前路。金焰所过之处,雾气微微退散,露出地上一滩滩暗褐色的污迹——不是水渍,是血。

      “这是‘寒怨’。”慕凌轻声道,“有委屈憋在心里,想说,却不敢说。”

      穿过一道无形的屏障,雾气陡然转成暗红色。

      这一层的空气变得粘稠燥热,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耳边响起杂乱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重物击打□□的闷响。雾气中不时闪过扭曲的画面:高高扬起的皮鞭,死死抠进泥土的手指,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凌舟停下脚步,指尖沾了点雾气,凑到鼻尖轻嗅。

      “是‘怒怨’。”他声音有些沉,“憋屈到了极致,终于爆发了。”

      慕凌点头:“怨气里带着血腥味……有人流血了。”

      两人继续前行。第三道屏障比前两层厚实得多,凌舟连画了三道“破障符”,金光才勉强撕开一道口子。踏进去的瞬间,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一层,是纯粹的黑。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头发沉的黑暗。可就在这片黑暗里,凌舟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情绪——不是恨,不是怒,是一种更彻底的东西:绝望。

      “是‘死怨’。”慕凌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人……不想活了。”

      凌舟指尖的金焰在这片黑暗里也只能照亮三尺见方。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

      那是一间破败的瓦房,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

      推开门的刹那,屋内的景象让两人都沉默了。

      七八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三个穿着听涛门道袍,其余是普通百姓装束。他们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却平稳,像是陷入了深眠。

      屋子正中,站着三个身影。

      一个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一个七八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童。他们背对门口,肩并肩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可他们周身缭绕的黑色死气,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墙角处,一个穿着绸衫的年轻男子已经断了气,死状凄惨,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旁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也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而在另一侧,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捆缚着,瑟瑟发抖。旁边还有几个粗布汉子,同样被捆着,脸上满是恐惧。

      凌舟的目光在书生脸上停留片刻,心中了然。

      他走到那一家三口身后三步处,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中年汉子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又来一个……劝我们放下?”

      凌舟摇头:“不是来劝放下的。”

      汉子肩膀动了动。

      “是来听你们说完。”凌舟声音很轻,“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没能讨回的公道……都说干净。”

      妇人浑身一震。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已快看不出原来面目的脸,最明显的是左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即使成了怨魂也清晰可见。当她看向凌舟时,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竟泛起一点微弱的波澜。

      “……你愿意听?”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愿意。”凌舟点头,“一字一句,都愿意听。”

      慕凌悄然退到门口,双手结印,一道淡金色的屏障悄然笼罩整间屋子——不是困住他们,是隔开外界,让这里成为一个可以说真话的地方。

      于是故事开始了。

      中年汉子叫赵大,是码头的挑夫。一身力气,为人憨直。那天他挑货路过,看见地主家的儿子因为路人惊了他的鸟笼,正让家丁往死里打人。

      “我就是……没忍住。”赵大声音发哑,“那人都快被打死了,就为了一只鸟!”

      他冲上去,凭着一身蛮力打退了家丁。地主儿子指着他鼻子骂,他梗着脖子回:“一个臭鸟惊了一下而已!用得着赔一条人命吗?!”

      就这一句话,惹了祸。

      先是公堂。

      县令高坐,地主儿子站在一旁,嘴角噙着冷笑。老赵跪在堂下,背上血迹斑斑。那过路人——书生——当时还是个卖字画的穷书生——站在证人席上,浑身发抖。

      “你说,”县令慢条斯理,“那日是这赵大无故打刘公子和他的家丁们的?”

      书生嘴唇哆嗦,看看老赵,又看看地主儿子,最终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赵大哥……无故动手的……”

      老赵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画面一转,是牢房。

      老赵蜷在角落,浑身是伤。牢门外,刘家的家丁丢进来半个馊了的馒头,嗤笑:“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再一转,是城外乱葬岗。

      妇人抱着女儿,跌跌撞撞地寻来。她们找到老赵的尸体时,尸体已经不成人形。母女俩抱尸痛哭,哭声凄厉得能撕裂夜色。

      然后……是刘家的别院。

      妇人被拖进柴房,女儿被拽到一旁。男人的狞笑,女人的惨叫,孩童的哭喊……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人心上反复切割。

      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三具尸体被草草掩埋,就在这棚屋后的荒地里。

      画面结束。

      棚屋里死一般寂静。

      老赵低着头,肩膀剧烈颤抖。他怀里的女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那手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妇人抬起头,眼睛里竟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清明。

      她看向凌舟,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声音:

      “仙长……都看见了?”

      凌舟点头:“看见了。”

      “那……”她缓缓起身,走到墙角,蹲在那书生面前,“仙长觉得,我们该不该……恨?”

      书生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赵大嫂!我、我当时也是被逼的!刘家势大,我若说了实话,我一家老小也活不成啊!”

      老赵猛地暴起,黑气如潮水般涌出:“那我的妻女呢?!她们就该死吗?!”

      凌舟抬手,一道柔和的金光将暴动的黑气压下。

      他看着那一家三口,又看向墙角那几个被捆缚的汉子:“这些……是当日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人吧?”

      老赵冷笑:“是。他们笑我多管闲事,笑我活该。”

      “可你们没杀他们。”凌舟说,“为什么?”

      老赵沉默。

      妇人轻声道:“杀了……又如何?杀了,我的丈夫能活过来吗?我的囡囡……能笑一笑吗?”

      她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抚摸女儿枯黄的头发,声音越来越轻:“我们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日日困在这恨里,一遍遍回想那些痛……仙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墙角一个被捆的汉子突然哑声开口:“老赵,我们……对不住你。”

      说话的正是那几个街坊中的一个:“那日地主家的人来抓你妻女,我们……我们没敢拦。”

      “不是没敢拦!”另一个汉子激动起来,“我们是觉得你活该!谁让你多管闲事?!那路人跟你非亲非故,你逞什么能?!”

      “就是!”又有人附和,“你自己惹了祸,还要连累我们这些街坊!”

      赵大听着这些诛心之言,周身的黑气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忽然笑了。

      那笑声苦得像黄莲。

      “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他抬起头,看向凌舟,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仙长听见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在这些街坊眼里,还不如‘别多管闲事’五个字。”

      凌舟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听见了。”

      他环视屋内众人,目光最后落回那一家人身上。

      “你们的冤,你们的恨,你们的绝望,”他字字清晰,“我都听见了,也都记住了。”

      “如今,害你们的人已死在你手里。作伪证的书生、袖手旁观的街坊,也都困在此处。你们的仇……已经报了。”

      妇人抱着女儿,轻轻抚摸孩子枯黄的头发,喃喃道:“报了……又如何呢?”

      小女孩忽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娘……囡囡疼……”

      妇人浑身剧震。

      她低头看着女儿,看着孩子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在她意识到“疼”的瞬间,那些伤痕又隐隐浮现出来。

      “囡囡……”妇人紧紧抱住女儿,浑浊的黑泪终于滚落,“娘在,娘在……”

      赵大看着妻女,又看看自己周身翻涌的死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挣扎。

      凌舟适时开口:“放下吧。你们的惨痛,有人会记住。你们的公道,已亲手讨回。成诡已是天道不容,如今若是害了无辜人,怕是会被天道惩戒万劫不复。现在,也是时候……该去你们该去的地方了。”

      妇人抬起头,看向凌舟,又看向门口静立的慕凌,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些人身上。

      许久,她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声音沙哑却清晰:

      “当家的……听仙长的吧。”

      赵大浑身一颤。他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魂体掌心,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

      “……依仙长所言。”

      凌舟与慕凌同时抬手。

      淡金色的光芒如温暖的春水,温柔包裹住那一家三口。光芒中,三人的身影渐渐透明,周身的黑气如冰雪消融。

      在彻底消散前,妇人抱着女儿,赵大站在她们身侧,三人朝着凌舟与慕凌的方向,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三拜。

      没有再看墙角那些人一眼。

      光芒散尽,三重诡场开始崩塌。雾气如潮水退去,露出渡口原本破败的景象。地上昏迷的众人陆续苏醒,茫然四顾。

      沈默上前解那些束缚。武昭阳和李沧浪在给书生解绑时,“不小心”狠狠踹了他一脚,其他师兄弟也装作不经意拍了书生几巴掌。然后,李沧浪“路过”那几个街坊身边,酒葫芦的塞子“恰好”掉了,半葫芦烈酒全泼在他们脸上。

      凌舟和慕凌只当没看见。

      等所有束缚都解开,那书生连滚爬爬想逃,却被凌舟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

      书生浑身僵住。

      “犯下业孽,死后当入地狱受刑”凌舟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

      书生脸色惨白,“扑通”瘫软在地,□□湿了一片。

      那几个街坊也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慕凌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走。”

      众人跟着离开。走出渡口时,夕阳正沉入江面,碎金般的光铺了满江。

      回程的马车上,许久无人说话。

      直到进了临州城,街边炊烟袅袅升起,饭香混着孩童的笑闹声飘进车厢,那沉甸甸的气氛才稍稍散去。

      齐小六忽然小声说:“晗于君……您说,要是哪天我遇上这种事,该怎么办?”

      凌舟看向他,又看向车厢里这些年轻的、尚且相信世间有公道的面孔,轻轻笑了。

      “该帮还是要帮。”他说,“但帮之前,记得先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人。”

      “那要是保护不了呢?”武昭阳追问。

      “那就记住,”慕凌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世上总有人记得你的好。就像今日,有人记住了赵大一家的冤屈。”

      车厢里安静下来。

      凌舟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光芒驱散了春夜的微寒。

      他想,或许度化怨魂的意义,不止是救几个人。

      更是让那些沉在黑暗里的故事,能有机会被听见。

      让那些本该被记住的善良,不至彻底湮没。

      马车驶入无名门所在的巷子时,老槐树的轮廓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温柔。

      杜若忽然说:“我明天……想去买点最好的丝线。”

      “做什么?”陈粟问。

      “绣个东西,”杜若小声说,“绣个……能让人记住的故事。”

      凌舟闻言,微微笑了。

      也好。

      记得,总比遗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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