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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天气渐暖,李怀珠盘算着铺中菹菜销路不错,想趁春菜丰沛再囤一批。
去东市的菜场,摊主老丈正对着一地零落菜蔬收拾。
李怀珠询问芥菜,老丈却摇头说凑不齐了——原来这两日有陌生人来大量收购萝卜、芥菜、胡瓜等物,出价高出市价两三成,许多摊贩都已将菜成批卖给了他们。
老丈还说,那些人似是本地西市做食肆生意的,本地口音,收走的芥菜少说两三百斤,萝卜胡瓜则更多。
这一收,市面菜量顿时紧俏起来,菜价也跟着飞涨。
李怀珠望去,相邻的几个摊子果然空了大半,剩下的品相也不如从前。
团娘跟在她身后,起初还没明白,待李怀珠又问了几家,拼凑出个大概,才反应过来,气得小脸通红——这分明是冲着她们来的。
“太欺负人了!咱们做咱们的生意,碍着他们什么了?”
生意场上见人赚钱眼红是常事,断人货源,抬高成本,也算常事,李怀珠倒比她心宽,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咱们的菹菜,是真入了人家的眼,成了威胁了。”
两人回到榆林巷口,就听见一阵吆喝声。
“胡记酱菜,新坛开市喽——”
“价廉物美,滋味足!走过路过,莫错过——”
“祖传手艺!一罐只卖七十五文!买两罐再送半斤!”
只见两个穿着褐色短褂的伙计,推着陶罐板车,正沿着巷子缓缓而行。
“七十五文一罐!货真价实!不像某些店,仗着有点名头,就把咸菜卖出肉价钱!咱们胡记,实惠才是硬道理!”
团娘气得要冲上去理论,李怀珠一把拉住她,安抚着摇了摇头,朝那摊子望了望。
两个伙计见她吃瘪,叫卖更响,还挑衅似的朝她一笑。
李怀珠也笑了。
她转身回屋,从钱匣里数出钱,递给团娘:“去,买一罐他们的酱瓜,一罐芥丝。”
团娘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子?!”
“没事,”李怀珠眨眨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也尝尝人家的‘祖传秘方’。”
团娘咬着嘴唇,接过钱,一步一顿走到摊子前。
那尖嘴伙计见是李记的人,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哟,这不是李记的小娘子吗?怎么,也想尝尝咱们胡氏的酱菜?”
团娘绷着脸:“酱瓜、芥丝,各一罐。”
“好嘞!”圆脸伙计装罐,嘴上还不闲着,“小娘子回去跟你们掌柜说说,这做生意啊,讲究的是价钱公道,用料实在,往后你们要是想进货,找我们也成!”
团娘憋着一肚子火,冷冷道:“我们娘子自己做的东西,够卖了。”
“嘿,这话说的。”尖嘴伙计阴阳怪气,“够卖是够卖,可客人要的是实惠。您瞧,方才那位客官,尝了咱们的,不也没说不好吗?”
团娘想起那客人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回嘴:“人家那是客气!真要好吃,怎么没买你们的?”
“你——”尖嘴伙计脸一沉,“反正我们不会去买李记的!”
团娘心情舒畅了,提着罐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铺子,她和李怀珠打开罐子,各尝了一口。
团娘也尝了,呸呸两口:“这什么呀,比咱们的差远了!”
李怀珠却若有所思。
腌菜这东西,不像四喜丸子和生煎,用料、火候有那么多门道。它没什么太高的技术壁垒,说白了,就是调料、时间、和一点调配的心思。胡记拿到实物,回去反复试,也许不能一下做的太好,但今天能模仿五分,明天就能模仿六分,直到吃不出来区别。
这种挣钱的买卖,被人盯上是迟早的事。
团娘一听,这怎么行,李怀珠却给自己倒了杯茶。
诚然,她不是个爱找事的性格,却也不是个软柿子,让人随便揉捏。
价格战不能不打,但以她现在的实力,也不能真打。
“娘子?”团娘不明所以。
“我在想,”李怀珠笑说,“胡记在城西开了这么多年,想必也有些家底了吧?”
团娘更糊涂了:“家底厚,不是更能跟咱们耗着吗?”
李怀珠却摇头。
聪明人用计谋,设陷阱,是为了让别人身陷危险,自己得利。
但还有一种更简单的道理,叫做——我不入局,你随便赢。
翌日,李记门口的牌子上,腌菜的价格变成了七十文。
胡记的伙计依旧来叫卖,价格换成了六十五文。
李怀珠再去东市,蔬菜价格依然居高不下,她索性只买了些自家吃的,回来便将价格改成了六十文。
胡记那边没过两天,也挂出了六十的牌子。
李怀珠再去菜市,情形依旧,又将价格降到五十五文。
价格就这么一点一点往下掉。
街坊们都看出了门道,私下议论纷纷。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半个多月。
价格一路从八十文降到七十、六十五、六十、五十五、五十……这天清晨,李怀珠将最后一块水牌挂了出去。
上面赫然写着:“李记春菹,二十文一罐。”
这价格一出,西市胡掌柜和老赵坐不住了。
前面店里的酱菜堆积如山,问津者却寥寥。一来味道确实比不过李记,二来这酱菜不是快消品,买一罐能吃很久,价格打成这样,他们亏得比李记可狠多了!
再看李记那小娘子,每日铺子里生意照做,点心照卖,偶尔露面还是笑语嫣然,没有半点焦头烂额的样子。
可自家仓库里堆满了高价收来的鲜菜,前面做好的卖不出去,后面没做的堆着,天气渐暖,有些已经开始打蔫……这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
胡掌柜与账房老赵正为亏损烦心,正愁着,前店突然炸了锅。
一个妇人正又哭又骂,手里举着半罐白霉点子的酱菜,扯着伙计不撒手,说她家孩子吃了腌芥,上吐下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非要讨个说法。
店里几个客人全围了过去,胡掌柜心道不好,知道坏事了,肯定是底下人赶工马虎,没密封好腌菜的罐子,赶紧挤过去,想把那妇人拉到后头商量,赔点钱私了。
可那妇人嗓门大得很,根本不吃这套,非要当众理论。
乱哄哄的节骨眼上,外头又来了两个衙役。
领头的一问谁是掌柜,胡掌柜硬着头皮站出来,话都没说两句,就被妇人叫来的衙役带走了。
这一去,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胡掌柜进衙门时还强撑着,出来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衙门那边已经审了,不仅要赔那孩子的药钱,还因为他家东西不干净,坏了市面风气,罚了好大一笔钱。
这下可好,钱没赚到,倒贴一屁股债,脸也丢光了。
他气还没喘匀,伙计跑进来跟他说胡瓜开始烂了。
胡掌柜眼前一黑,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前头的麻烦还没理清,后头的本钱眼看着也要烂在手里——这样下去哪行?
老赵是个忠心的,劝着胡掌柜把后面那堆菜先卖出去。
可卖给谁却是个大问题。
胡掌柜沉默了,双手捂着脸,久久不语。
铺子外华灯初上,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可胡记食谱里却安静的过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站起身。
“走。”
“掌柜的,去哪?”伙计小心翼翼问。
胡掌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找能买菜的人。”
夜色已深,榆林巷里大部分店铺都已打烊,只有李记后院还亮着灯。
李怀珠和团娘正在洗新买的黄黍米——临近端午,天朗气清,屈原小哥祭日临近,李记要推粽子了,先买些自己试试。
忽然,前门传来叩门声。
团娘擦擦手,走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正是胡掌柜和老赵,还有那两个每日来叫卖腌菜的伙计。
几人没了从前趾高气昂的气势,胡掌柜越过团娘,望向院里灯下那道窈窕身影。
胡掌柜咽了口唾沫,“李……李掌柜在吗?”
院内的李怀珠闻声,放下攀膊,缓缓转过身来。
暖黄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颊,唇角微勾,笑意清淡,却又不惊讶,似乎意料之中。
“原来是胡掌柜。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小娘子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没事人一样。
老赵硬着头皮拱了拱手:“李掌柜,今日登门,实在是有事相求……”
“是、是……正是为了酱菜的事……”
李怀珠还没开口,团娘却抿唇笑了,“酱菜?我们早就不卖了呀。”
老赵一愣:“不卖了?”
团娘说:“啊,您不知道吧?我们降价第一天便卖光了,后来只在客人来吃饭时送一小碟当搭头。熟客们喜欢,我们也乐意送——反正量少,赔不了几个钱。”
老赵脸色一白,降价第一天,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天就卖光了?”
“是啊,”团娘摊手,一脸惋惜:“您老现在来买,真是一罐都没有了。”
胡掌柜和老赵呆怔原地,身后两个伙计面面相觑,渐渐咂摸过味儿来。
那这段时间你挂的什么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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