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扣

　　夕阳西沉，天边燃起暖橙色的云霞。
　　京都长街未归沉寂，比白昼更添几分喧嚣。恰逢女儿佳节，整座城池，温柔而热烈。
　　街道两侧万千灯笼，蜿蜒如两条璀璨星河。
　　玲珑兔儿灯傍着清雅荷花灯，华美宫灯上绘着翩跹仙子，暖黄绯红莹白三色光晕交融，将行人笑靥映照得格外明媚。
　　“巧果，又香又甜的巧果嘞！”
　　“姑娘，来看看新到的珠花，衬您这容貌正合适！”
　　“投壶得彩！一文钱一试，投中有赏！”
　　杂耍艺人当街吐火吞刀，引来阵阵喝彩。
　　身着华裳的少女们执团扇穿行人海，鬓边绢花步摇随着轻盈步履微微颤动，宛如流动的霓虹。
　　织女庙内香火鼎盛，青烟缭绕梁柱。
　　无数信徒虔诚跪拜，低声祈愿。
　　“信女关雅，今日特来求织女神女，庇佑挚友蒋和意手艺精进，灵思泉涌。”
　　关雅垂头，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举至额前，姿态无比虔诚。
　　她继续祷祝：“若神女觉得信女所求太过，那信女只求一事。求神女护她此生再不遭铁木所伤，平安顺遂。”
　　蒋和意虽依礼跪坐，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坦然直视神像，毫无信徒敬畏之意。
　　关雅无比虔诚地三拜叩首，完成祈愿。
　　待她三拜礼成，蒋和意才仓促俯身。
　　关雅甫一转首，见到的便是好友虔诚跪拜织女，不免欣慰。
　　出庙门，关雅立即挽住蒋和意指向灯火辉煌处：“阿难快看九引台！那边才叫热闹呢！听说今晚不仅有各式各样的表演，还有好多竞赛！绣品、木雕、首饰，琳琅满目！尤其是那些绣品，都是各家姑娘费尽心血、绣了许久，就等着今日拿出来一展身手，博个巧名！”
　　“我今夜，定要好好瞧瞧那些绣品！”
　　她眼中满是期待。
　　蒋和意素来不喜人多喧闹之处，但若是关雅陪在身边，便无碍。
　　“好。”
　　二人相携没入人潮。
　　关雅兴致高昂，在前方灵活开路，蒋和意紧随其后，避开拥挤行人。一路摩肩接踵，总算抵达九引台下。
　　“还好没错过全部！”关雅轻拍胸口，由衷叹道。
　　九引台上，主礼妇人正展示着《蝶恋芍药》：“诸位请看，此绣品城南苏家小娘子之手。虽年纪尚轻，但这份灵巧已初见端倪。金线羽线勾勒蝶翼，光下似振翅欲飞。”
　　苏小娘子脸颊绯红：“还、还用了戗针和套针，让花瓣层层叠叠，显出深浅……”
　　主礼赞许点头，又走向下一幅。
　　“此作出自刘娘子，名为《山河图》。”主礼赞道，“刘娘子擅长盘金绣与钉线绣，以盘金钉线绣出波涛，金银双线为骨，蓝白丝线作肉，真乃以针为笔绘山河！”
　　刘娘子气质沉稳：“小女子以为，自己虽无文采，亦不会作诗，但能以针线为笔墨、以布面为宣纸，勾勒出心中波澜壮阔。”
　　接着又是一幅极尽精妙的《孔雀开屏》，孔雀尾羽上的眼状斑纹，用了极其繁复的打籽绣和缠针绣，每一颗“籽”都饱满均匀，几乎以假乱真，引来台下阵阵惊叹。
　　至结束，主礼含笑宣布：“接下来，便交由诸位品评。规则如下：若有心仪绣品，可至台左置换处，花一文钱买一支绢花，上台赠予该位绣娘。但需知，限五十支，而台上有七位巧手绣娘。诸位可要仔细斟酌，再将手中之花投予您心中最巧之人。两刻后，献花便止，得花最多者为胜，可或本届女儿节‘手艺最巧’之称！”
　　主礼话音甫落，台下人群人群顿时骚动，迫不及待涌向台侧的置换处。
　　关雅亦是其中一员。
　　她在台下观看时，便已有心仪的绣品，这会儿她可得好好努力。
　　她紧紧拉住蒋和意的手，语气激动：“阿难！快！我们也去！我一定要投刘娘子一票！”
　　说罢，用力拽着蒋和意往前挤去。
　　然人流如潮，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在不断的推搡冲撞中被分开。
　　关雅一心抢花，并未发现异常。她咬牙奋力挤上前，抢到一支绢花。
　　她紧握着花，快步登上九引台，径直走到刘娘子面前。
　　“给你！”关雅笑容明媚，由衷地赞叹道，“我觉得你的绣品最是特别，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的磅礴之美，很是厉害！”
　　刘娘子接过绢花，轻声回：“多谢姑娘厚爱。”
　　“不谢！”关雅莞尔。
　　献花既毕，关雅心下满足，左顾右盼，欲与蒋和意分享这份喜悦之情。可入目皆是陌生面孔，好友不知所踪。
　　“阿难？阿难你在哪儿？”关雅高声呼唤，快步走下九引台。
　　她踮起脚尖企图远望，在人海中急切搜寻，却无果。
　　“阿难。”
　　呼唤声被淹，关雅正心慌意乱之际，忽然被人从侧后方轻拉住手臂。
　　她猛地回头，却见南木，面色沉静。
　　“南木！”关雅反手抓住她的衣袖，“你可看见阿难？”
　　“关二小姐莫急，”南木屈膝一礼，目光投向九引台侧后方的高处露台。
　　那是贵人雅座，清静许多。
　　关雅顺着南木示意方向转身望去。
　　高高露台上，蒋和意正与平南王相对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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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和意随人潮涌动，忽觉一股大力将她从推搡中拽出。
　　待站稳回身，忽见一张熟悉的冷峻面孔。
　　“是你？！”她眸中惊怒交迸，奋力挣扎欲挣脱钳制，“放开！”
　　怀影如铁铸，纹丝不动：“蒋三小姐，王爷有请。”
　　他抬手示意高处观景露台。
　　萧其玉正倚栏把玩玉杯，见她望来，漫不经心指向阶梯。
　　蒋和意冷笑，目光丝毫不避，直直回击萧其玉。
　　果然来了！早料到他不会罢休，却未料来得这般快，且如此霸道！
　　她压下怒火，冷睨怀影：“松手！本小姐自会行走！”
　　怀影松手干脆。
　　蒋和意轻揉发红手腕，正欲抬步踏上台阶，一声急呼自身后传来：“三小姐！”
　　南木疾奔而来，死死拉住她衣袖：“三小姐！不能去！”
　　惊惶目光掠过怀影，显然忆起前番惊魂，毅然挡在蒋和意身前：“休想再伤我家小姐！”
　　蒋和意轻拍她背安抚，低语安慰：“别怕，南木。我心中有数，不会被欺负去。”
　　南木拼命摇头。
　　“无妨，”蒋和意道，“你家小姐我，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你见我何时会将委屈咽在肚子里？”
　　她顿了顿，看向喧嚣人海：“你且在此等候，顺便寻寻阿溪。若她找不到我，定会急坏了去。”
　　她轻拨开南木的手，提起裙摆，缓步踏上木质阶梯。
　　露台上夜风猎猎。
　　蒋和意径直走向那人，敛衽为礼：“臣女蒋和意，见过平南王殿下。”
　　声音清冷，不卑不亢。
　　“免礼。”萧其玉指对面空座：“过来，坐。”
　　她坦然落座，先声夺人：“王爷此次‘请’臣女前来，想必仍为效力之事？”
　　“哦？”萧其玉倾身打量，唇边噙着惯有傲慢：“听蒋三小姐这语气，是终于想通，决定追随本王了？”
　　先前威胁，甚是有用。
　　“王爷还是一如既往，”蒋和意迎着他目光轻笑，“自大！”
　　“你。”萧其玉眼中聚起怒意。
　　“臣女如何？”蒋和意欣然一笑：“想必，臣女这点微末手艺，对王爷所谋之事，甚是重要。”
　　“否则，自负如你，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放下身段，即使屡屡被冒犯，却仍孜孜不倦来寻臣女呢？”
　　她目光锐利如针，穿透他傲慢表象，直抵核心。
　　这几日“休养”闲暇，蒋和意终于理清其中关系。为何无论何时身处何处，她甫一出门，便总能与这位平南王不期而遇？
　　一次可叫偶然，可次数多了，便是处心积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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