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星光万里

　　一个午后，难得没有通告，窗外的阳光好得让人心头发软。蒋丞星靠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剧本，眼神却有些空。不知怎么的，心思一动，那句“去学校附近转转”就脱口而出了。
　　司机老陈早已习惯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习惯”，二话不说，方向盘一打，熟门熟路地开往那片绿树成荫的大学城。
　　天气是真的好。梧桐树抽了新芽，嫩绿嫩绿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印出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有青草和淡淡的花香。校园里到处是年轻的学生，抱着书，骑着单车，或三三两两说笑着走过，浑身都是这个年纪特有的、用不完的朝气。
　　蒋丞星戴好口罩和帽子，下了车。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走过很多次的小径慢慢踱步。篮球场上的呼喊，广播里隐约的音乐，自行车铃叮叮当当……这些声音构成了一种生机勃勃的背景音，是他那个被闪光灯和快门声包围的世界里没有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图书馆楼下。这栋颇有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建筑，他也进去过好几次。今天，他忽然生出个念头：进去坐坐吧。
　　不是奢望能遇见她。只是……万一呢？哪怕只是坐在一个她可能也曾坐过的位置上，翻看她可能也曾借阅过的书。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悄声走上二楼，找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晒得人后背暖洋洋的。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能清楚地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匆赶去上课的，坐在长椅上晒太阳聊天的，蹲在路边喂猫的。
　　他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讲欧洲建筑史的书，厚厚的大部头，摊在面前，却没什么心思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扫视着。
　　就在某个瞬间——或许是因为那个松松散散、一边似乎快散掉的麻花辫太过随性眼熟，或许是因为那件浅杏色的针织开衣和简单的牛仔裤搭配，让他心头莫名一跳——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楼下花坛边的两个女孩身上。
　　其中一个背对着他，正弯腰看着手机，和同伴说着什么。而侧对着他这边的那个女孩……
　　蒋丞星呼吸一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玻璃，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些。春日午后的光线有些晃眼，女孩的侧脸笼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她正听同伴说话，嘴角弯着一个浅浅的、安静的弧度，时不时点头。然后不知同伴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像忽然绽开的一小朵栀子花。
　　是……她吗？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撞了几下，血液似乎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想找出更多的细节——身高，走路的姿态，手里拿着的那个米白色帆布包的款式……
　　还没等他完全确认，那两个女孩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同时转身，朝着图书馆斜后方那条种满樱花的小路走去了，身影很快被一丛开得正盛的晚樱遮挡。
　　等蒋丞星反应过来，人已经“腾”地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腿，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引得旁边几个学生抬头看他。他也顾不上了，把手里的书匆匆合上，也来不及放回原处，就胡乱塞进最近的书架空隙，然后转身就往楼梯口快步走去。
　　下楼时他甚至嫌楼梯转绕太慢，几步并作一步，长腿迈得又快又急，心口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冲出图书馆大门，午后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瞬间将他包围。他站在台阶上，有些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急切地扫向刚才那个花坛，又迅速投向那条樱花小径。
　　没有了。
　　花坛边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坐在那里晒太阳的陌生学生。樱花小径上人来人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很美，可那些身影里，没有一个是她。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左右环顾，甚至往小路深处张望了片刻。只有嬉笑的学生情侣，有捧着书独行的身影，有追逐打闹的孩子。
　　还是没有。
　　像一滴水落进了人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希望燃起又熄灭，不过短短几分钟。蒋丞星站在原地，初春的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吹散了刚才奔跑带来的一点薄汗，也吹得心里那片空旷更加清晰。
　　他慢慢垂下眼，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自嘲的弧度。又是这样。好像每次觉得离她近了一点，就会立刻被现实推开。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在自己左手虎口处，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刚才那一瞥，那个侧影，那个笑容，是真的。
　　虽然没追上，虽然又错过了，但至少……至少证明，她真的就在这座城市。呼吸着和他一样的空气，走过他刚刚走过的路，看着同一片春日樱花。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落进他沉寂已久的心湖，虽然微弱，却重新点燃了一丝真切的光亮。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条落英缤纷的小径，转身，重新戴上帽子，拉低了帽檐，慢慢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春日阳光下拉得很长，少了些方才的急切，多了点说不清的、混合着失落与希冀的复杂情绪。但脚步，却比来时似乎更坚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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