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路你不走

　　自从在会议室被威廉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后，凯文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接连几天都耷拉着脑袋，眼神涣散，连平日最爱的茄子排骨盖浇饭也激不起他半点食欲。

　　午餐时间，凌初霁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机械地把饭送进嘴里，没叭几口就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点开《王者荣耀》。

　　指尖在虚拟按键上滑动敲击，眉头却越皱越紧。

　　凌初霁看得出来，他打游戏就没赢过，一直在输！可他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就是不肯停下来。

　　眼前的凯文，与她刚落地马尼拉时见到的那个神采飞扬，会拍着胸脯说“以后我罩你”的年轻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老胡，你没事吧？心里要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说，别都闷在心里……”她没再说下去，眼眸写满了担忧。

　　毕竟是老同学，如今又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理当相互照应。

　　凯文头都没抬，视线黏在屏幕上，声音充满疲惫却还装作风淡云轻：“没事儿，班长。就是最近没睡好，晚上跟朋友去夜店玩得太嗨了。你别操心。”

　　凌初霁抿紧了嘴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根本不是夜店的原因。

　　威廉对凯文擅自离岗的处罚已经传开了。

　　当月绩效全部清零，从人事部下放推广部。最狠的是，工作了一年多的他，被打回了试用期！这对一个老员工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是对能力和信誉的双重否定。

　　凌初霁其实隐隐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他们俩住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当初凯文信誓旦旦要“寸步不离”保护她的安全，这份过于热切的承诺让她倍感压力。

　　她对他，确实没有超出老同学和同事之外的情感，一直担心他会借此纠缠。现在这层尴尬，倒是因这次处罚自然而然地解除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试探着问。

　　啪！凯文把手机重重甩在桌上，显然是又输了一局。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还能咋办？凉拌！这破公司，老子早他妈不想呆了！想当初我刚进公司第一天，就拉了俩哥们入伙！威廉那张哔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对我那叫一个有求必应，差点没把我捧到天上去！现在呢？不过就是这几个月业绩没达标，你看他那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刨他家祖坟了！”

　　积压已久的怨气仿佛找到了泄洪口。

　　凌初霁安静地听着，心里却是一沉——

　　想不到菲律宾这边的企业文化如此现实，有用时好吃好喝供着把你捧上天，但凡牛马榨不出浆了，便立刻翻脸无情，狡兔死走狗烹。

　　让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脊背升起一阵寒意。

　　忽然，凯文话锋一转。他故作深情，肉麻地说：“说到底，我留下来，还不是为了你……”

　　凌初霁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怔。

　　“你刚到菲律宾，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现在拍拍屁股走了，你心里该怎么想？肯定会觉得是我把你‘拐卖’了吧？到时你回老家一宣扬，我胡老二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硬拗出一副充满“责任感”和“担当”的假象。

　　凌初霁尴尬得脚趾能在鞋子里抠出三室一厅，心想：你的不靠谱，我落地马尼拉第一天就已经领教得够够的了。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虚假的深情，凯文忽然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再次语出惊人：

　　“要不……咱俩一起跳槽吧！”

　　凌初霁吓得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凯文却像是被自己的提议点燃了，开始滔滔不绝：

　　“我有个朋友，在拉斯众和大厦那边上班，他们家公司实力不错！现在正缺人事主管，之前就问我要不要过去，我当时没答应。现在威廉把我逼到这份上，是时候另谋高就了！”

　　凌初霁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是疯了！

　　一个连续几个月完不成业绩、刚刚被打回试用期的人，居然想着跳槽去别家公司当主管？先不说对方是否真的会接纳，就算去了，手下的人会怎么看他？能服众吗？万一过去之后表现不佳再次被辞退，以后在菲律宾这个圈子还怎么混？

　　她瞅着凯文毛发稀疏的头顶，回想起高中时那个长发飒爽、笑容清朗的少年，翻涌起一阵心酸和感慨：

　　岁月和社会，究竟是怎样一把杀猪刀，能把一个人削刮成如今这般油腻不堪、满腹牢骚，还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

　　“哟，都在呢。”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这略显凝固的气氛。

　　艾米端着餐盘，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凯文旁边的空位上，顺手将一头新染的栗色卷发优雅地往后捋。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我刚才打饭的时候，就看你俩聊得热火朝天的。”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带着探究的意味。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凯文，一见到艾米，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啃着一块其实没什么肉的骨头，一言不发。

　　凌初霁连忙打圆场：“没什么，就工作上的事。”

　　艾米一听，眉毛挑了起来，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笑了笑，说：“工作上的事你问我呀！凯文‘老师’那一套嘛……有些跟不上时代咯！”

　　凯文进公司确实比她早几个月，但这声“老师”，绝对与尊敬无关，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嘲讽。

　　“愿闻其详。”凌初霁摆出认真听讲的姿态。

　　这极大地满足了艾米的表达欲。她拿起筷子，如同手持教鞭，开始对着无形的地图指点江山：

　　“咱们做人事招聘的，思维要灵活。不能光想着我们公司能提供什么，得多琢磨琢磨，现在的求职者心里到底想要什么？高薪？稳定？发展机会？还是轻松躺平的氛围？

　　“招聘渠道不能只盯着那几个传统的求职网站。要广撒网，多捞鱼！你看像抖音、快手、B站、贴吧……现在流量在哪里，哪里缺钱的年轻人多，就把我们的广告、软文往死里投！精准投放，效果才好。”

　　凌初霁听得眼睛发亮，这些确实是她之前没怎么想过的思路。

　　艾米越说越起劲：“实在不行，还有‘纸飞机’群内推嘛！人脉路子广了，一个月招够三个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凌初霁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

　　“艾米姐，你刚刚说的‘纸飞机’是什么东西？”

　　艾米略带埋怨地瞥了在旁边装鸵鸟的凯文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不是吧？你连这个最基本的工具都没告诉她？”

　　她没多作解释，直接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一个纸飞机图标的App，蓝色的界面，充斥着密密麻麻的群聊对话列表。

　　凌初霁凑过去看，那些群名五花八门，有的正经写着“XX行业招聘交流群”“菲律宾人事互助群”，有的则标题惊悚抓人眼球，什么“清关跑路日结！速来！”“狗推狗人事曝光群”等等。

　　信息滚动极快，各种招聘广告、需求说明和联系方式不断跳出，眼花缭乱。

　　凌初霁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与探索欲。

　　一直沉默的凯文像是被针扎到痛处，猛地伸出手，挡在她和艾米的手机屏幕之间，语气急促：“什么‘纸飞机’！艾米，你别把她害了！”

　　艾米迅速收回手机，冲凯文不屑地嗤了嗤鼻。

　　“呵，不教点干货，那才是真的害了她！端了这碗饭，就别想着立什么贞洁牌坊。既要又要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都像你似的，这也不敢碰，那也怕风险，咱们全部门喝西北风算了！”

　　这番话像一连串耳光，扇得凯文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一个字也没挤出来，煞白着脸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狼狈不堪地遁了。

　　凌初霁望着凯文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看一脸不以为意的艾米，敏锐地感觉到，这绝不仅仅是工作理念之争那么简单。

　　“艾米姐，凯文他怎么怪怪的……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艾米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叹了口气，抽出一张纸巾，优雅地擤了擤鼻子，开始娓娓道来：“这事啊，可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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