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糖霜

　　江明远书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玻璃，透明却压抑得让人窒息。江辰站在父亲的书桌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您真的要为了一个外人，毁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江明远坐在高背椅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书房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那些皱纹看起来像是刀刻的伤痕。

　　“外人？”他重复这个词，声音嘶哑，“江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那是你叫了二十多年弟弟的人。”

　　“他不是我弟弟！”江辰猛地拍桌，“父亲，您清醒一点！苏晴从一开始就在骗您，她把别人的孩子塞给您养，临死前还留了一手，想让那个野种分走江家的财产！我在保护我们，保护江家几代人的基业！”

　　“保护？”江明远缓缓站起来，眼中是江辰从未见过的失望，“用制造车祸、散播谣言、威胁恐吓的方式保护？江辰，我教你的商业手段，不是让你用来对付自己家人的！”

　　“他不是家人！”江辰嘶吼，“您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这二十五年来，我才是陪在您身边的那个人！我努力学习，拼命工作，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接过江家的担子！而周屿呢？他在做什么？玩他的甜品，做他的白日梦！现在他突然冒出来，拿一本破手记就想分走江家15%的股份，凭什么？”

　　“那股份本来就不是江家的。”江明远疲惫地闭上眼睛，“那是苏晴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换来的。当年如果没有她，江城集团早就垮了。”

　　“所以您就要把江家的未来，交给一个跟您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我没说要交给他。”江明远重新睁开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他母亲没来得及给他的机会。”

　　江辰冷笑：“多么感人啊，父亲。但您有没有想过，给他机会，就是给我绝路？如果他的品牌成功了，如果他用那15%的股份做大了，将来会不会反过来吞掉江家？商场如战场，您比我更清楚。”

　　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树影在风中摇晃，像是无声的叹息。

　　“我不会让你动他。”最终，江明远说，“我会把江家10%的股份转到你名下，作为补偿。但你要保证，从今以后，不再干涉周屿的任何事。”

　　江辰的瞳孔收缩：“10%？父亲，您这是在打发乞丐吗？”

　　“这是底线。”江明远的声音不容置疑，“接受，或者离开江家。你自己选。”

　　父子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电流噼啪作响。江辰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他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空洞。

　　“好，我接受。”他说，“但父亲，您记住今天的选择。将来有一天，当您后悔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有提醒您。”

　　他转身离开，书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江明远跌坐回椅子里，双手掩面。

　　管家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老爷，少爷他...开车出去了，情绪看起来不太好。”

　　“让他去。”江明远没有抬头，“另外，联系王律师，准备股份转让文件。还有...派人暗中保护周屿和林晚秋，不要让他们知道。”

　　“是。”

　　夜色更深了。城市另一端，周屿和林晚秋正在工作室里制定详细的商业计划。房产中介已经联系好，明天就有买家来看房。如果顺利，一周内就能拿到钱。

　　“第一批产品我选了五个配方。”周屿在白板上列出清单，“‘琥珀糖’‘古法梨膏’‘桂花蜜酿’‘杏仁豆腐’和改良版的‘晴空慕斯’。都是手记里的古法配方，但我会调整甜度和口感，更适合现代人的口味。”

　　林晚秋快速记录：“包装设计我已经联系了美院的朋友，初稿三天后能出来。线上平台我谈了两个，可以给我们首页推荐位，但需要支付推广费。”

　　“资金还够吗？”

　　“如果房子能卖到五十万，刨除各种费用和前期投入，大概能剩下三十万作为运营资金。”林晚秋计算着，“前三个月会很紧张，但只要订单量能达到预期，第四个月应该就能盈亏平衡。”

　　周屿点头，眼中闪着光：“那就这么定了。下周，最晚下下周，我们重新开业。”

　　“名字呢？还叫‘糖霜’吗？”

　　周屿想了想：“不，叫‘陆屿’。‘陆’是我生父的姓氏，‘屿’是我的名字。这是我对自己身份的确认，也是对母亲和...父亲的纪念。”

　　林晚秋微笑：“好名字。那我们的Slogan呢？”

　　“传承古法，创新味道。”周屿不假思索，“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让古老的智慧在当代重生。”

　　两人相视而笑，那种并肩作战的默契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外界的风雨。

　　凌晨一点，他们离开工作室。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走到停车的地方时，林晚秋忽然拉住周屿：

　　“等等。”

　　“怎么了？”

　　林晚秋警惕地环顾四周：“刚才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从工作室出来就跟在后面。”

　　周屿立刻警觉起来，将林晚秋护在身后。街角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停在不远处。车窗摇下，里面的人对他们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是江辰。

　　周屿的身体瞬间绷紧。林晚秋握住他的手：“别过去，我们报警。”

　　“没关系，这里是公共场所，他不敢怎么样。”周屿轻声说，“你在这里等我，如果十分钟后我没回来，你就报警。”

　　“周屿...”

　　“放心。”周屿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朝车子走去。

　　江辰没有下车，只是示意周屿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酒气，江辰的眼睛布满血丝，与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判若两人。

　　“有事？”周屿平静地问。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挡风玻璃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良久，他才开口：

　　“父亲要给我10%的股份，让我放过你。”

　　“那恭喜你。”

　　江辰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是压抑的怒火：“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周屿，你赢了，满意了吗？用你那可怜的出身、悲惨的故事，成功激起了父亲的愧疚心。现在他宁愿给亲生儿子施舍，也要保护你这个外人！”

　　周屿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悲。那个永远完美、永远掌控一切的江辰，此刻只是个被嫉妒和不安吞噬的可怜虫。

　　“江辰，我从没想过要赢你什么。”周屿说，“我想要的，只是一条自己的路。如果你不挡我的路，我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说得轻松。”江辰冷笑，“你知道这25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从小就要做到最好，考试要第一，比赛要夺冠，工作要超额完成。因为我是江家的继承人，我不能给父亲丢脸。而你呢？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可以追求‘梦想’，可以失败，可以重来。凭什么？”

　　周屿沉默了片刻：“所以你恨的不是我分走江家的财产，而是我拥有的自由？”

　　江辰愣住了，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知道吗？”周屿继续说，“我曾经很羡慕你。羡慕你有完整的家庭，羡慕你得到父亲的认可，羡慕你看起来那么完美。但现在我知道了，我们都在各自的牢笼里。你的牢笼是‘江家继承人’，我的牢笼是‘私生子’。我们都想挣脱，只是方式不同。”

　　他推开车门：“江辰，父亲给你的10%，不是施舍，是他终于看到了你的付出。而我，不需要江家的任何东西。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我想要的生活。我们不必是敌人。”

　　下车前，周屿回头看了江辰最后一眼：“如果你愿意，等‘陆屿’开业那天，我请你来尝尝我们的甜品。不为别的，就为...我们曾经叫过彼此兄弟。”

　　他关上车门，走向等在路边的林晚秋。黑色轿车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他找你做什么？”林晚秋紧张地问。

　　“没什么。”周屿搂住她的肩膀，“只是一些...兄弟间的对话。”

　　回家的路上，周屿一直很沉默。林晚秋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打扰他。直到快到公寓时，周屿才忽然说：

　　“晚秋，如果有一天，我和江辰能够和解，你觉得可能吗？”

　　林晚秋想了想：“我不知道。伤痕太深，需要时间。但至少，你们今天开始了对话。”

　　周屿点头：“是啊，至少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出奇地顺利。房子卖了个好价钱，五十五万，比预期还高。包装设计初稿出来了，简约而有质感，林晚秋和周屿都很满意。线上平台也谈妥了条件，可以分期支付推广费。

　　仿佛江辰真的遵守了与父亲的约定，那些暗处的威胁消失了。

　　周六下午，两人正在工作室里测试“古法梨膏”的改良配方，门铃响了。苏小雨去开门，惊讶地叫了一声：

　　“林姐，屿哥，有人找！”

　　来人是江明远的秘书，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周先生，林小姐，江董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秘书将木盒放在桌上，“他说，这是迟到了二十五年的礼物。”

　　周屿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厚重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他母亲苏晴年轻时的照片，笑得灿烂。往后翻，有她怀孕时的样子，有她抱着婴儿的温柔，有她教蹒跚学步的他认字的画面...很多照片周屿从未见过。

　　相册最后，夹着一封信。周屿展开信纸，江明远的字迹刚劲有力：

　　“小屿：

　　这些照片本该在二十五年前就交给你。但我自私地藏了起来，因为每次看到它们，都会让我想起失去晴晴的痛苦。

　　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我用冷漠和忽视伤害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痛苦。我错了。

　　你母亲是我此生最爱的人，虽然她的心从未完全属于我。而你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珍贵的礼物。我本该珍惜，却选择了逃避。

　　这25%的江城集团股份（附件是转让协议），是我对你和你母亲的补偿。它不是施舍，而是你应得的——为你母亲当年对江家的贡献，也为我这些年的亏欠。

　　你不用立刻决定是否接受。协议的有效期是三年，三年内，如果你创立的品牌年营业额达到一千万，协议自动失效；如果没有，你可以选择接受股份，或者继续自己的路。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尊重。

　　另外，江辰已经辞去江城集团的所有职务，下个月会去国外进修。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新生。

　　祝你的‘陆屿’成功，祝你和林小姐幸福。

　　江明远”

　　信纸从周屿手中飘落。林晚秋捡起来看完，也震惊得说不出话。

　　25%的江城集团股份，那是数以亿计的财富。而江明远给出的条件，更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和信任——他希望周屿成功，但也在他可能的失败后，留了一条坚实的退路。

　　“你要接受吗？”林晚秋轻声问。

　　周屿看着那本相册，手指抚过母亲年轻的笑脸，眼中渐渐泛起水光。良久，他摇头：

　　“不接受。但我也不会拒绝。”

　　林晚秋不解地看着他。

　　“协议我留着，作为...作为一个念想。”周屿说，“但我会把它锁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完全不需要它的时候，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他转向林晚秋，眼神清澈而坚定：“因为我的路，我要自己走。用我母亲留给我的手记，用我自己的双手，还有...用你的陪伴。”

　　林晚秋笑了，眼中也有泪光：“好，我们一起走。”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燃烧着绚烂的晚霞。工作室里，“古法梨膏”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空气里弥漫着梨子的清甜和冰糖的焦香。

　　苏小雨端来试制品，三人围坐品尝。梨膏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滋润着喉咙和心灵。

　　“成功了！”苏小雨兴奋地说，“屿哥，这个配方一定会大卖！”

　　周屿微笑，看向林晚秋。她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温柔和信任。

　　这一刻，所有的风雨似乎都远去了。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知道，彼此的手会紧紧相握，共同面对所有的挑战。

　　而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江辰坐在即将起飞的国际航班头等舱里，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灯火，表情平静得异常。

　　空乘送来香槟，他接过，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气泡升腾、破裂。

　　“先生，请问还需要什么吗？”空乘礼貌地问。

　　江辰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苏晴抱着他和周屿的合影。照片上的苏晴笑得温柔，小小的周屿窝在她怀里，而他在旁边，努力挺直腰板，想做个好哥哥。

　　他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即使怨恨着照片里的人，也无法割舍那段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向夜空。江辰将照片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也许距离和时间，能给他答案。关于仇恨，关于原谅，关于如何与那个曾被他称为弟弟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各自的位置。

　　而在下方的城市里，“陆屿”工作室的灯还亮着。周屿和林晚秋并肩站在操作台前，为即将到来的开业做最后的准备。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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