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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与萤火
幻灵城的夜色,浓稠得如同冷却的沥青,粘连在每一道扭曲的巷口与污秽的墙角。劣质魔法灯的幽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将更多空间留给蠕动的阴影与不可告人的交易。林淼将兜帽拉得更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仅露出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拍卖会失利的挫败感并未散去,反而在胸腔里凝结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硌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那个VIP1号……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就像用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切断了他与任务目标之间的一切可能。这绝非巧合。
他强迫自己冷静。失败已是定局,但失败本身的信息必须榨取干净。接下来的两天,他如同最谨慎的夜行动物,穿行在幻灵城更深的沟壑里。鼠巷的独眼酒保、贩卖劣质卷轴的衰老法师、藏在暗处的情报掮客……他用银币、用备用的附魔匕首、用猎魔人之间晦涩的暗语,换取着零碎的、真伪难辨的片段。
收获寥寥。只有那个老法师,在听到他对VIP包厢泄露的那一丝奇异能量感——“冰冷、纯粹,像完美机械内部空无一物”——的描述时,眼中闪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幻灵城惯常的麻木与贪婪。
“不是我们该碰的……”老法师躲回发臭小屋前最后的低语,如同诅咒般萦绕。
第三天傍晚,林淼决定撤离。情报碎片已收集,留下风险递增。他必须将这一切——失败的拍卖、神秘而富有的对手、诡异的能量特征、以及老法师的恐惧——带回圣城,交给韩恒。
就在他收拾好简陋的行囊,指尖触到冰凉门把的刹那,怀中某物猛地一颤!
不是钱袋,不是武器,是那枚苏宴给予的、用于单向联络的暗纹铜符。它一直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块没有温度的装饰。但此刻,铜符内部传来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规律震颤,不是来自遥远的召唤,更像是……共鸣?对某种同源能量或特定环境的被动感应?
震颤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同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的感知,指向幻灵城最深处那片被遗忘的废墟——旧法师区。
林淼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血管中逆流,又瞬间冻结。
苏宴?
不,不可能。铜符只会在苏宴主动联系时发热,或者……在极度靠近苏宴,或者苏宴力量残留异常浓郁的区域产生反应。难道苏宴此刻就在幻灵城?在这片混乱之地的中心?还是说,那个神秘的VIP1号……与苏宴有关?
荒谬的猜测与冰冷的现实感碰撞。老法师描述的“冰冷机械般的空洞”,与苏宴那种沉寂如永夜、却又偶尔流露出非人感的气质……某种诡异的相似性让林淼脊背发寒。
去,还是不去?
理智在尖叫:立刻离开!返回圣城!任何计划外的接触都是致命的冒险,尤其是在刚刚经历那样一场暴虐的“进食”之后,苏宴的状态难以预测。
但铜符的震颤如此清晰,指向如此明确。那个VIP1号拍走了协会急需的三件物品。如果……如果两者真有联系……这或许是唯一的、挽回任务的机会。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犹豫已被冰封。将必要物品重新贴身藏好,检查了匕首与枪械,他推开门,身影无声地滑入幻灵城永不停歇的、充满罪恶与秘密的夜色洪流。
旧法师区如同巨兽死后腐朽的骨架,在惨淡月光下无声呐喊。风穿过破碎的塔尖和空荡的窗洞,发出悠长呜咽,掩盖了大多数细微声响。铜符的震颤在这里达到顶峰,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坚定不移地牵引他走向一座半坍塌却仍显高耸的尖顶石塔。
塔底锈蚀的铁门虚掩,门缝中漏出一点稳定而冷白的光,与幻灵城常见的昏黄或幽绿截然不同。那光芒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非人的秩序感。
林淼在门外静立了三秒,将呼吸与心跳压至最低,如同捕猎前的夜豹。然后,他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预想中的破败并未出现。圆形大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滑的黑色石板地面反射着冷白的光芒,来源是墙壁上几盏造型简约、散发恒定冷光的奇异壁灯。空气清新得不合时宜,带着极淡的、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这是独属于苏宴的味道。
而大厅中央,三个散发着柔和银光的悬浮力场中,静静旋转的,正是地狱绯花、冥蛇心脏、神之泪。
林淼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果然……
他的目光迅速扫向力场前方。那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身影。
纯黑色的长风衣,剪裁极致合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线条。墨黑的长发未束,流水般披散在肩头与背部,发梢几乎触及腰际。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属于古老黑夜的沉寂威压,以及一种……精心打理过的、近乎艺术品般的完美。
身影缓缓转过身。
苏宴。
那张俊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没有了上次见面时隐约的狂躁与青白,恢复了往日的苍白与平静。纯黑的眼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深井,此刻正静静地落在林淼身上。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弧度,像是满意于林淼的“如期而至”,又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林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响最高级别的警报。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过度的情绪,只是微微垂下视线,做出一个符合当前“身份”的、略显紧绷的姿态。
苏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滑向他紧抿的唇,最后落在他下意识握紧的拳头上,那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毫。
“看来,”苏宴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那种独特的、仿佛能抚平空气颤动的韵律,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我那不懂事的小宠物,在外面遇到了些麻烦。”
“宠物”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林淼的耳膜。屈辱感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他冰封的表情。他猛地抬起眼,对上了苏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苏宴似乎很欣赏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愤怒火光。他缓步向前,黑色靴子踩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林淼紧绷的心弦上。
“瞪着我?”苏宴在距离林淼仅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偏头,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有种近乎天真的残忍,“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你的主人,林淼?”
“主人”这个词,比“宠物”更具冲击力,带着赤裸裸的占有与践踏意味。林淼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这是苏宴的游戏,是驯服过程的一部分,是试图彻底碾碎他作为猎魔人尊严的又一步。
他不能失控。至少,不能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林淼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垂下了眼帘,将所有的愤怒、屈辱、恨意,死死锁回眼眸深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平板地响起:“……亲王阁下。这是协会的任务物品。”
“不对。”苏宴的声音冷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该叫我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壁灯的冷光映照着两人之间短暂的对峙。林淼能感觉到苏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压力正在增强,如同深海的水压,一点点挤压着他的意志和呼吸。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最终,林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紧咬的牙关中,极其缓慢、极其艰涩地,挤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主……人。”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压抑的颤抖。
但苏宴听见了。
他纯黑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微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冰冷的唇角,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却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这才对。”苏宴伸出手,冰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林淼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对上自己的视线。那指尖的触感如同寒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林淼。你的一切——你的生命,你的行动,甚至你此刻的呼吸——都属于我。包括你那些……小小的任务。”
他的指尖在林淼的下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如同在评估一件所有物的质地,然后松开。
“所以,告诉我,”苏宴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环抱双臂,目光扫向大厅中央那三件悬浮的物品,“韩恒让你来,就是为了这几样小东西?”
林淼的心脏重重一跳。他果然知道协会的任务!
“是。”林淼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他维持着低垂的视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顺从而无波,“协会需要它们。”
“需要?”苏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用区区500金币,就想在幻灵城的‘灰色黎明’拍下地狱绯花、冥蛇心脏和神之泪?韩恒是太天真,还是觉得猎魔人的名头在这里也值几百金币?”
他踱步到悬浮的神之泪旁边,指尖隔空拂过那纯净的光晕。“知道这三样东西真正的价值吗?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它们吗?”他转头,看向林淼,眼神锐利,“你真以为,凭你,能安然无恙地带走它们?”
林淼沉默。苏宴说的没错。拍卖场上的激烈竞争,VIP包厢里那些隐晦的躁动,都说明了这三件物品的不凡与烫手。
“所以,”苏宴走回林淼面前,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声音压低,如同恶魔的耳语,“是我,你的主人,替你扫清了障碍,拿到了它们。”
他的气息冰冷,带着那股熟悉的雪松冷香,此刻却让林淼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苏宴拍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用它们来控制他?要挟协会?
“现在,它们就在这里。”苏宴直起身,姿态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从容,“我可以把它们给你,让你回去向韩恒复命。”
林淼猛地抬起眼,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疑与警惕。他绝不相信苏宴会如此“慷慨”。
“当然,”苏宴的嘴角勾起那抹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弧度,“我有一个条件。”
来了。林淼的心沉了下去。
苏宴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到呼吸可闻。他纯黑的眼眸深深看进林淼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用你的声音,你的意愿,完整地、清晰地,再叫我一次‘主人’。不是刚才那种被迫的、破碎的声音。我要你承认,你属于我。”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壁灯冷白的光映照着林淼骤然苍白的脸。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能感觉到耻辱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这不是简单的称呼,这是彻底的臣服宣言,是灵魂烙印的第一步。
他看向悬浮的三件物品,那是任务的希望,是可能揭开更多秘密的钥匙。他又看向苏宴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那里只有冰冷的等待和不容抗拒的意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油中煎熬。
苏宴耐心地等待着,如同蜘蛛等待挣扎的飞虫耗尽最后力气。
终于,林淼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张开了仿佛粘在一起的嘴唇。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不再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中剥离出来,带着沉重的、几乎实质化的屈辱与冰冷决绝:
“……主人。”
两个字,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
苏宴脸上那冰冷的弧度,终于扩大成一个真正的、带着满足与掌控意味的微笑。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抬起林淼的下巴,而是如同奖赏般,轻轻拍了拍林淼的脸颊,动作轻柔,却比任何暴力更令人毛骨悚然。
“很好。”他收回手,转身走向那三件悬浮的物品,随手一挥,三个银色力场连同其中的物品轻飘飘地飞向林淼,悬浮在他面前。“它们是你的了。带回去,交给韩恒。记住……”
苏宴侧过脸,光影在他完美的侧脸上切割出冰冷的线条。
“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但记住,宠物偶尔的顺从,换来的只是暂时的奖赏。永远别忘记,你是谁,而我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苏宴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淡去,最终消失在大厅的阴影中,只留下那冰冷的雪松余韵,和悬浮在林淼面前的三件烫手山芋。
林淼独自站在空旷、冰冷、散发着非人秩序感的大厅里,看着眼前光华流转的三件物品。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脖颈上被啃咬过的旧痕似乎在隐隐作痛。
“主人”那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舌尖,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缓缓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悬浮的神之泪。宝石触手温润,纯净的光芒映亮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屈辱、恨意与一种更加冰冷决绝的寒芒。
棋局还在继续。
只是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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