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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雷修理铺
陆星遥恢复后,林序开始频繁外出。
他不再只是待在安置点里。每天上午,他会去镇上的几个修理铺和作坊转悠,问需不需要帮工。大部分店主都摇头——难民太多,岗位太少。偶尔有需要临时工的,也都是重体力活,搬运废料,清理废墟,工资低得可怜,还不够两人一天的食物。
但他还是去。每次出门前,他会把陆星遥托付给隔壁房间的一个Omega妇女——她带着两个孩子,丈夫在袭击中失踪了,人很和善。陆星遥起初不愿意,但林序答应他,每天回来会带一点“好东西”——有时是一小截废弃的电线,有时是一个还能用的螺丝,有时只是一块形状特别的石头。
孩子的收藏在慢慢增加。
那天下午,林序在一家修理铺门口站了很久。铺子不大,堆满了各种待修的机器:老旧的空气净化器,坏掉的营养剂合成机,甚至有一台小型的悬浮车引擎。店主是个独臂的Beta老头,正用仅剩的那只手艰难地拧着一个锈死的螺栓。
林序看了几分钟,走上前:“需要帮忙吗?”
老头抬头瞥了他一眼:“会修?”
“试试。”
老头让开位置。林序蹲下,检查螺栓——锈蚀太严重,直接拧肯定断。他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是他用废弃机油和溶剂调制的除锈剂。滴了几滴在螺纹上,等了几分钟,然后用扳手轻轻敲击螺栓侧面,再尝试拧动。
很紧,但动了。
他慢慢加力,一点一点地,把螺栓拧了出来。螺纹完好,没有滑丝。
老头挑了挑眉:“有点意思。以前干过?”
“在孤儿院修东西。”林序简短地说。
“现在呢?”
“在安置点。”林序顿了顿,“需要帮工吗?工资可以商量。”
老头打量着他,又看看他身后:“一个人?”
“还有一个……弟弟。六岁。”
老头沉默了。他转身走回铺子里,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第七矿坑空气循环系统的图纸。如果你能看懂,告诉我第三号过滤模块的替换件型号,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林序接过图纸。很复杂,标注密密麻麻,有些符号他没见过。但他没有犹豫,点头:“好。”
离开修理铺,他没有立刻回安置点。而是去了镇上的公共资料室——那其实只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几台老旧的数据终端,可以免费查阅一些基础技术手册。
他借了空气循环系统的维修指南,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对照图纸。
时间一点点过去。资料室里的人来了又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管理员来提醒闭馆时间时,林序才抬起头,发现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他匆匆赶回安置点。陆星遥坐在房间门口的小板凳上等他,怀里抱着那个铜齿轮组。看见他回来,孩子立刻站起来,灰眼睛里是明显的担忧。
“序哥……”
“对不起,回来晚了。”林序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饿了吗?”
陆星遥摇头:“陈阿姨给了我一个面包,我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给序哥。”
林序看着孩子从口袋里掏出的、用油纸包着的半个干硬面包,喉咙发紧。
“你吃吧,我不饿。”
“序哥吃。”陆星遥固执地把面包塞进他手里,“序哥要工作,要力气。”
林序接过面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很干,没什么味道,但他慢慢嚼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今天有收获吗?”陆星遥小声问。
“有。”林序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图纸,“明天,我可能要去一个修理铺工作。但需要先通过一个测试。”
“什么测试?”
“看懂这个。”林序展开图纸。
陆星遥凑过来,灰眼睛扫过那些复杂的线条和符号。几秒钟后,他伸出细瘦的手指,点了点图纸右下角的一个小框。
“这里,”孩子说,“写的是过滤模块的规格。第三号……应该是这个。”
他指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林序愣住了。他低头仔细看——确实,那里有一行极小的注释,写着各个模块的型号。他刚才花了一个多小时在系统结构里打转,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陆星遥眨了眨眼:“在孤儿院的时候,序哥修净化器,我看过图纸。这些……长得差不多。”
林序看着孩子平静的脸,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骄傲,是欣慰,还有一丝……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酸涩。
这个六岁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这么多。
“小遥,”他轻声说,“你将来……一定会很厉害。”
陆星遥低下头,继续转动着手里的齿轮组。
“我想和序哥一样厉害。”孩子小声说,“然后……帮序哥。”
林序没说话,只是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天晚上,林序号在桌边,对着图纸和手册,把整个空气循环系统的原理和常见故障都梳理了一遍。陆星遥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摆弄着那些收集来的小零件,偶尔抬起头,看看林序专注的侧脸。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洒在两人身上。远处,安置点的喧闹渐渐平息,只有偶尔传来的、孩子的哭闹或成人的咳嗽。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没有战火,没有逃亡,没有生死一线的挣扎。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两张专注的脸,和一个缓慢但坚定的、向着未来挪动的齿轮。
凌晨一点,林序号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他抬起头,发现陆星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孩子手里还握着那个铜齿轮组,脸颊压在图纸的一角,嘴角微微抿着,睡得很沉。
林序轻轻抱起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他回到桌边,看着那张已经写满笔记的图纸,看着那个小小的、咬合精密的齿轮组。
他想起矿坑里最后的那段攀爬,想起盖板推开时倾泻而下的天光,想起陆星遥那句“总有办法”。
林序号灭灯,在陆星遥身边躺下。
月光如水,洒满房间。明天,他要拿着这张图纸,去争取一个工作机会。后天,也许陆星遥就能去临时学校登记。大后天……谁知道呢?
但至少,齿轮在转。
至少,他们还在向前。
黑暗中,林序闭上眼睛,沉入一个没有噩梦的睡眠。
***
独臂老头的修理铺叫“老雷工坊”,牌子是手写的,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铺子里永远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松香混合的气味,角落里堆着永远修不完的报废机器。
林序通过测试后的第三天,正式开始了在工坊的工作。
老雷——老头让人这么叫他——给的工资不高,但至少稳定:每天工作八小时,包一顿午饭,月底结算信用点。工作内容很杂:修理送来的各种设备,拆解回收的废品,有时候还要帮老雷搬运重物。
工坊里还有一个学徒,叫阿肯,是个十九岁的Beta少年,比林序大一岁,但在工坊已经干了三年。阿肯话不多,但手很巧,尤其擅长精密焊接。他教林序认工坊里的各种特殊工具,林序帮他解决一些复杂的机械故障,两人很快形成了默契。
第一个周末,林序拿到了第一周的工资——不多,但足够支付他和陆星遥在安置点的基本开销,还能剩一点存起来。
他给陆星遥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孩子拿到时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谢谢序哥。”他小声说,沈星遥珍惜的看着本子和铅笔,小心地收进抽屉
林序这才想起,陆星遥确实没上过学。在孤儿院时,林序教过他认一些简单的字——都是修理时会用到的零件名称、工具名称,还有星图上常见的标记。但系统的读写,尤其是书写,确实还没开始。
“临时学校下周就开了。”林序蹲下身,看着孩子的眼睛,“到时候我送你去,老师会教你。”
陆星遥点头,但林序看见,他的手指在裤缝边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不想去?”林序问。
陆星遥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学校里……人多吗?”
“应该不少。”林序明白了,“你害怕?”
孩子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林序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铜齿轮组,放在陆星遥手心。
“带着这个。”他说,“如果害怕,就摸摸它。它会提醒你,我在等你回家。”
陆星遥握紧齿轮组,冰凉的金属边缘硌进掌心。他抬起头,看着林序,很久,然后点头。
“嗯。”
"*
临时学校开学的第一天,林序号送陆星遥去。
学校设在镇子东侧的一栋空置仓库里,条件简陋:没有课桌,只有长条板凳;没有电子黑板,只有一块用油漆刷成的深色墙板;教材是志愿者手抄的油印本,字迹模糊。
但至少有老师。一个年轻的Beta女教师,叫苏娜,说话声音很温和。她登记了陆星遥的信息,又问了林序几个问题。
“孩子有基础吗?认识字母和数字吗?”
“认识一些简单的字,主要是机械零件和工具名称。数字能认能数,但没系统学过读写。”林序答得具体
“已经很不错了。”苏娜微笑,蹲下身看着陆星遥,“小朋友,我叫苏娜,你可以叫我苏老师。今天我们先学写自己的名字,好吗?”
陆星遥紧紧抓着林序的手,灰眼睛警惕地看着苏娜,没说话。
林序轻轻推了推他的背:“去吧,我下班来接你。”
陆星遥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苏娜走进教室。林序站在仓库门口,透过破旧的窗户看着孩子瘦小的背影混入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中间,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担忧,是不舍,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孩子终于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了。
哪怕条件简陋,哪怕未来不明。
至少,他在往前走。
***
工坊的工作比林序想象的繁重。
老雷接了很多重建相关的订单:修理被战火损坏的净水设备,修复临时医院的医疗器械,甚至还有几台军方淘汰下来、转为民用的通讯终端。这些机器大多老旧,零件难找,图纸不全,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耐心。
但林序喜欢这种挑战。每修好一台机器,看着它重新运转起来,他都能感觉到一种真实的、握在手里的成就感。这和在孤儿院修玩具和净化器不同——这里的机器关系到更多人的生活,关系到这个小镇能否在战火后重新站起来。
阿肯也很拼。林序后来知道,阿肯的父母都在袭击中失踪了,他还有一个十岁的妹妹要养。所以阿肯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工坊里,接私活,攒钱,想给妹妹买一双新鞋——她现在的鞋子已经破得露出脚趾。
一天中午休息时,阿肯一边啃着干硬的面包,一边突然说:“林序,你想过去中心星区吗?”
林序号正在整理工具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第三机械学院的高级进修班,今年扩招了。”阿肯压低声音,“老雷有个朋友在那边工作,说边缘星区域的难民,如果通过技术测试,可以申请特别助学金——学费全免,还有生活补贴。”
林序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条件呢?”
“要通过他们的入学考试,而且……毕业后要在边缘星区域服务至少五年。”阿肯顿了顿,“说白了,就是想培养一批本地技术员,支援重建。”
林序沉默了。
学费全免,生活补贴。这几乎解决了他最大的顾虑。但服务五年……这意味着,如果去了,他和陆星遥的未来至少五年都要绑在赫利俄斯星域。
不是坏事。边缘星需要技术员,这里有工作,有需求。而且陆星遥可以在这里完成基础教育,等五年后,孩子十一岁,也许……
“你想去吗?”林序号问。
阿肯苦笑:“我想,但我妹妹怎么办?她才十岁,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他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我的技术还不够。老雷说,我还得再学两年。”
林序看着阿肯年轻但疲惫的脸,想起了陆星遥。想起了孩子握紧齿轮组时固执的眼神,想起了那句“我想和序哥一样厉害”。
那天晚上,林序号在安置点的公共信息终端前站了很久。终端可以免费查询一些官方公告,他找到了第三机械学院的招生简章。
阿肯说的没错。今年确实有针对边缘星难民的特别计划,条件优厚,但要求严格:需要通过理论和实操两场考试,还要有至少一年的相关工作经验证明。
工作经验,他有——在孤儿院和工坊的工作可以算。但理论考试……他没上过正规学校,全靠自学。
他下载了考试大纲和样题。回到房间时,陆星遥已经睡了。孩子趴在枕头上,手里还握着那支新铅笔,笔记本摊开在旁边,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林”、“序”、“陆”、“星”、“遥”。
写得不好,笔画歪斜,但能认出来。尤其是“林”和“陆”字,明显是模仿林序平时写修理记录时的笔迹。
林序轻轻抽出铅笔,把笔记本收好。他坐在床边,看着陆星遥熟睡的脸,心里那个问题又浮了上来:
"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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