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烬

　　休整了整整一个月。
　　西山古墓归来后，吴姚在孟华宗养了二十天伤。尸王的尸毒极难清除，即便有屠山真人亲自出手，又用了孟华宗秘传的“清瘴祛毒丹”，她经脉中仍有残余阴毒。最麻烦的是腰间的旧伤——北原冰窟留下的、海螺湾加重的、如今又被尸毒侵蚀——如今已成顽疾，每逢阴雨天便刺痛入骨。
　　左延的情况稍好，但燃烧元婴本源的代价是修为稳固在元婴七层，短期内难有寸进。镇岳剑和潮生剑虽已认主，但要完全驾驭，尚需时间温养。
　　这日清晨，屠山真人将两人召至大殿。
　　“南疆瘴林的情报送来了。”屠山真人将一枚翠绿玉简递给左延，“云宁宗的地盘，但他们...损失惨重。”
　　左延神识一扫，脸色微沉。
　　玉简中记载，云宁宗半月前派出一支三十人的探查队进入瘴林，只回来三人，且全都疯了，整日胡言乱语，说什么“树会吃人”“花在哭”。云宁宗老祖亲自出手探查，也只深入瘴林百里，便被迫退回，带回一句话：
　　“林中阵枢已成气候，守护者至少炼虚，且...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炼虚？
　　吴姚心头一凛：“那瘴林本身...”
　　“正是问题所在。”屠山真人走到窗边，望向南方，“南疆瘴林，绵延千里，终年瘴气笼罩。林中多参天古树，那些树活了上万年，有些已生灵智。更有巨型毒虫猛兽，寻常金丹修士入内，活不过三日。”
　　他转身，神色凝重：“最麻烦的是瘴气。那瘴气不仅有毒，还会致幻。云宁宗那三个疯掉的弟子，便是被瘴气侵蚀神魂，产生了无法摆脱的幻象。”
　　致幻...
　　吴姚想起西山古墓中那些惑心壁画，想起邬彭癫狂的血泪。若瘴林中的幻象更甚，那此行...
　　“云宁宗老祖已传讯各宗，三日后在瘴林外的‘百瘴镇’汇合。”屠山真人道，“此次，四宗精锐尽出。青山宗那边，关骨道兄已派了三位元婴长老前来助阵。你们二人...伤势未愈，本不应再去。但——”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但纯阴之体和冰灵根，或许能克制瘴林中的某些邪物。去或不去，你们自己决定。”
　　吴姚和左延对视一眼。
　　“去。”两人异口同声。
　　屠山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这三日，好生准备。孟华宗有些避瘴丹药和清心符箓，你们带上。记住——在瘴林中，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魔物，而是你们自己的心魔。”
　　......
　　三日后，百瘴镇。
　　说是镇，实则只是个简陋的营寨，用粗木围成，驻扎着各宗修士。营寨外便是茫茫林海，那些树木高得惊人，树冠遮天蔽日，林中弥漫着淡淡的彩色雾气——那便是瘴气。
　　吴姚抵达时，已有不少人在等候。青山宗来了三位元婴长老，为首的是个不苟言笑的白须老者，道号“青松”，元婴八层修为。千琉宗瀚海真人竟也亲自来了，这位炼虚大能站在营寨前，望着瘴林，眉头紧锁。
　　最引人注目的是云宁宗的人。
　　云宁宗老祖是个看起来三十许的妇人，身着淡紫纱裙，容貌清丽，却自带一股威严。她道号“紫烟真人”，炼虚三层修为，此刻正与几位长老低声商议。她身后站着一排云宁宗弟子，皆身着轻便劲装，腰间缠着软剑或长鞭，神情警惕。
　　见吴姚和左延到来，紫烟真人抬眼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吴姚腰间停留一瞬，淡淡道：“有伤在身，便不要逞强。瘴林之中，可没人有余力照顾伤员。”
　　语气不算客气，却是实话。
　　左延抱拳：“多谢前辈提醒，我们会小心。”
　　正说着，孟华宗的队伍也到了。屠山真人一身简朴布衣，气息内敛如凡人，但合体期的威压，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生敬畏。
　　“人到齐了，便说正事。”屠山真人开门见山，“瘴林中的阵枢，位于‘千瘴谷’，距此三百里。但这三百里路，步步杀机。本座与紫烟道友商议，兵分两路：一路由本座带队，从正面强攻，吸引魔物注意；另一路由紫烟道友带队，从侧翼绕行，直捣阵眼。”
　　他看向吴姚和左延：“你们二人，随紫烟道友一路。你们的体质，或许能感应到阵眼的确切位置。”
　　“是。”两人领命。
　　紫烟真人也不多言，点了云宁宗十位精锐，加上吴姚、左延，以及青山宗的青松长老，组成十四人的小队。
　　“丑话说在前头。”紫烟真人声音清冷，“瘴林之中，危机四伏。本座或许顾不得所有人。若有人掉队、受伤、发疯...莫怪本座无情。”
　　众人都知她并非危言耸听，纷纷点头。
　　午后，两队同时出发。
　　一入瘴林，光线骤然暗下。参天古树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光斑透过缝隙洒下。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那是腐烂的植物、动物尸体混合瘴气的味道。
　　更令人不适的是寂静。偌大的林子，竟听不到鸟叫虫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低语。
　　“跟紧，别掉队。”紫烟真人在前引路，她手持一根紫玉短杖，杖尖散发出淡淡紫光，所过之处，周围瘴气便会退散三尺。
　　众人不敢大意，结成紧密队形前行。吴姚和左延走在队伍中段，月华剑和潮生剑都已出鞘在手。
　　走了约莫十里，前方出现一片沼泽。沼泽水色漆黑，水面上漂浮着彩色油膜，散发着刺鼻气味。沼泽中央，长着一丛丛艳丽的花朵——花瓣血红，花蕊金黄，美得诡异。
　　“食人花，别靠近。”紫烟真人提醒。
　　话音刚落，沼泽中突然窜出数十条藤蔓，速度快如闪电，直卷队伍最前方的云宁宗弟子！
　　“小心！”左延反应极快，潮生剑一剑斩断三条藤蔓。但藤蔓实在太多，且斩断后会喷出腥臭汁液，溅在地上嗤嗤作响，显然有毒。
　　紫烟真人冷哼一声，紫玉短杖点地：“散！”
　　一圈紫色波纹荡漾开来，所过之处，藤蔓纷纷枯萎断裂。但她脸色也白了一分——显然这招消耗不小。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她催促。
　　队伍加速穿过沼泽区。但刚踏上对岸坚实地面，异变再生。
　　周围的古树，突然“活”了过来！
　　粗大的树干上裂开一道道口子，如同眼睛和嘴巴。树枝如手臂般挥舞，树根破土而出，如触手般缠向众人。更可怕的是，那些树口中，喷出浓稠的彩色瘴气！
　　“是树妖！”青松长老脸色大变，“这瘴林中的古树，都被魔气侵蚀了！”
　　十四人瞬间陷入树妖包围。这些树妖每一株都有千年道行，虽不擅移动，但攻击范围极广，且力大无穷。一个云宁宗金丹弟子躲闪不及，被树枝卷住，拖向树口——
　　“救——”惨叫戛然而止。树口闭合，鲜血从树缝中渗出。
　　“结阵！”紫烟真人厉喝，紫玉短杖高举，化作一道紫色光罩护住众人。但树妖太多，光罩剧烈波动，眼看就要破碎。
　　吴姚咬牙，不顾经脉刺痛，催动月华剑。纯阴灵力化作清冷月辉，洒向四周。那些树妖似乎对月华之力有些忌惮，攻势稍缓。
　　左延趁此机会，镇岳剑出鞘。厚重剑意如山岳压下，硬生生震碎了三株树妖。但他也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伤势未愈，强行催剑，反噬不小。
　　“这样下去不行！”青松长老一剑斩断两根树根，“树妖太多，耗也会耗死我们！”
　　紫烟真人眼中闪过决绝：“本座开路，你们跟紧！”
　　她咬破舌尖，精血喷在紫玉短杖上。短杖光芒大盛，化作一柄紫色巨剑，横扫前方！
　　“轰——”
　　十几株树妖被拦腰斩断。但紫烟真人也气息萎靡，显然消耗巨大。
　　“走！”
　　众人趁机冲出包围，向着瘴林深处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树妖渐渐被甩开。但众人也迷失了方向——瘴林之中，根本辨不清东西南北。
　　“停。”紫烟真人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如纸，“休息片刻，恢复灵力。”
　　众人这才有机会喘息。清点人数，十四人，只剩十一人。三个云宁宗金丹弟子，永远留在了树妖口中。
　　吴姚靠在一棵相对正常的树下，剧烈喘息。她腰间旧伤在刚才的奔跑中崩裂，鲜血已浸透衣衫。更糟的是，她发现周围的彩色瘴气，正悄无声息地渗入护体灵光。
　　“这瘴气...”她喃喃。
　　“会侵蚀神魂。”左延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枚清心丹，“服下，运转心法抵抗。”
　　吴姚服下丹药，闭目调息。但很快，她发现不对劲。
　　丹田中的元婴，似乎...在笑。
　　不，不是笑，是她的幻觉。她“看到”元婴在对自己招手，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累了就休息吧...放下剑...放下一切...”
　　那声音温柔如母亲，诱惑如情人。
　　吴姚猛然睁眼，额头冷汗涔涔：“这瘴气...好强的致幻效果...”
　　她看向周围，发现其他人也神色不对。一个云宁宗弟子正对着空气傻笑，一个青山宗弟子则抱着头瑟瑟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
　　连青松长老都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抵抗幻象。
　　只有左延还算清醒，但他眼中也有一丝挣扎。
　　“左师兄...”吴姚轻声唤他。
　　左延转头，眼神有一瞬的迷茫，随即恢复清明：“我没事。你...”
　　他忽然抬手，轻抚她脸颊：“你的脸...在流血。”
　　吴姚一怔，摸向脸颊，却什么都没有。她明白了——左延也开始出现幻觉了。
　　“我没流血。”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尽量平稳，“那是幻象。看着我，左延，看着我。”
　　左延怔怔看着她，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他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抱歉...我看到了你...”
　　他没说看到了什么，但吴姚大概能猜到。
　　瘴林的可怕，此刻才真正显现。
　　紫烟真人勉强压制住幻象，站起身：“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阵眼，否则所有人都会疯在这里。”
　　她取出一个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东北方向。
　　“那边...阴气最重，但也最危险。”紫烟真人看向众人，“谁愿随本座去？”
　　所有人都站了出来。
　　即便知道前方可能是死路，即便知道自己可能疯掉、可能死掉，但没有人退缩。
　　因为他们知道，若阵枢不破，整个修真界，都将沦为魔土。
　　紫烟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出发。”
　　十一人，向着瘴林最深处，继续前行。
　　而他们不知道，在瘴林核心的千瘴谷中，两双眼睛，正透过重重瘴气，冷冷注视着他们。
　　那是两尊炼虚期的守护者。
　　一尊，是树妖之祖。
　　另一尊，是...红芍的另一具分身。
　　游戏，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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