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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月亮15
夜已深,人已静。
兰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星分享自己的事业规划。而星,似乎异常捧场。
“阿兰。”星忽然说。
“怎么了。”兰问。
“你听过《张三的歌》吗,是首很老的歌了。”星说,“那首歌,也是我向往的人生呢。”
“没有。”兰笑答,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那要不,老婆唱给我听听嘛。”
“嗯......我找找歌词。”
兰静静等着。
星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忘掉痛苦忘掉那悲伤,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她的嗓音不高,还带着先前哭过的沙哑。
歌词很美,像轻盈柔软的云。她唱的时候,甚至感到些许恍惚的慰藉。
兰听完,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挺好听的。”她说,“不过,我所向往的人生,可能是另外一首歌。”
星还在回味上首歌的余韵,过有一会儿才接过话。“哪首?”
兰没有报歌名,直接唱起来。
她的声音更稳,也更厚,传达着一股无法被忽视的穿透力。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星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兰歌声里的东西很沉,同时又可以很透亮,甚至是昂扬。
和她刚才唱的“忘掉痛苦去流浪”不太一样。但要说,具体哪里不太一样——
今天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星有点应付不暇了。她累了,无力,也无意再去深究。
“谢谢阿兰的歌。”星说,“我累啦,晚安。”
“晚安,老婆。”
......
兰几乎一天都在接咨询,忙得脚不着地。
颈椎泛着僵直的酸胀,她活动了一下肩颈,习惯性地点开置顶对话框里星的头像。
上午发去的十几条消息静静躺着,无非是一些闲话,诉说自己有多想她。
而星的最后一次回复是14:02。
星:“前任来家里找我了。我无语死了。她就是一直和我说,让我给她机会。没有吵架,说不拢。”
兰的心往下沉了沉,但第一反应仍是关切。她甚至顺着星的语气,带点厌烦地吐槽:“复读机吗这是。绝望的文盲的既视感。”
她想,星大概需要这种同盟感,来对抗烦人的纠缠。
星的回复隔了好一会儿才到,语气里透着一股疲于应付的无奈:“我挺惊讶的。没想到她会过来。她现在人还在呢。她上夜班。真是......”
兰看了眼时间。
从第一条消息到现在,已经4个多小时了。
这四个小时里,星和前任在一起。
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但她依然选择相信星的叙述——说不拢。
她试图代入,给出现实的警告:“那她要天天来呢?”
星回了一个:“我晕。”
这反应让兰皱了皱眉,太轻了。她开始用更直白的逻辑去拆解,既是对星分析,也像在说服自己:“不是不可能。从我的角度来说,你会让我进门就是有机会。反正你跟现任没见几次,能有多深的感情。一般会这么想。”
她在提醒星,也在试探。试探星对现任这个词的反应,试探这段关系在星心里的重量。
星很快回:“是的。。。”
这个省略号像一小团潮湿的棉花,堵在兰的胸口。
兰尽力耐着性子,点破更肮脏的可能性:“而且说不定,还会看看能不能发生关系。”
她想,话说到这份上,星总该激烈否认,或者给出更坚决的态度了吧?
然而星只是说:“但是,我不再和她联系,和我要不要再和谁谈,没关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兰盯着屏幕,整颗心拔凉拔凉。
星在绕开核心问题。
而且,也没有对自己这个现任予以任何承诺和肯定。
兰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不是话不对,是节奏不对,是那种过于平稳,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叙述口吻不对。
如果真如星所说,只是单方面的纠缠和说不拢,四个小时的僵持,怎么会只有无奈,没有愤怒?没有彻底的不耐烦?
兰敲字的速度慢了下来,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谨慎地寻找落点:“她听不进去的。她已经钻牛角尖了。就要用复合来证明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复合的问题了,而是有个人出现要抢走你。她要在你身上证明她的自恋。”
她在剖析前任,更是在用最锋利的语言,去刺探星那看似无奈,实则暧昧不明的态度。
星:“她说只用给她一个月时间再试一下就可以。。。”
一个月。试用期。
兰几乎要冷笑出声。她不再掩饰语气里的冷意:“她肯定天天来的。”
星的回复很单薄:“哈!”
这个字,彻底点燃了兰心里那簇怀疑的火苗。
太轻了,太像敷衍。
所有的信任,在此刻开始崩塌。
那些被她下意识忽略的细节:漫长的四个小时纠缠、含糊的说不拢、此刻避重就轻的反应,全都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她不愿深想,却无法忽视的可能性:星的话里,有水分。或许不止是纠缠,或许有妥协,或许有更复杂的拉锯,甚至心软。
会有肢体拉扯吗?
就算有,她又会拒绝吗?
不拒绝的话,是不是默许了可以得寸进尺???
兰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伴随着怒火中烧。
她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打出最后一句,“这架势不用看了。你自己决定吧。”
她把选择权,连同背后可能隐藏的所有腌臜,一并扔回给星。
星回过来一串裂开的表情。然后才是:“我让她先回去。现在和她说不通。”
先回去。
兰盯着看了很久。
它是一个确凿的证据,证实了她所有糟糕的预感。
这次先回去了。就有下一次。
这不是结束,这是一个被允许的可重复操作的开端。
兰冷冷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
她仍然忍不住期待,星会划清界限,并做出对未来和关系的承诺。
星:“是的。这是我自己的事。”
紧接着是一通柔软的歉疚感:“很抱歉,阿兰,这事搞得这么麻烦。”
麻烦。哈。
兰想,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在星眼里,就和这桩麻烦一样,是需要处理、需要安抚、需要说抱歉的对象。
而不是那个应该被坚定选择,被毫不犹豫护在身后的人。
兰的脑子已经成一团乱麻,混杂着赌气、失望,以及被理智强行包裹后的冰冷怒火:“嗯。我建议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这段关系。我感觉你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合适。”
而星的回应,是一种认命般的接纳,甚至带着点自我剖析的坦诚:“嗯,我也有认真思考过这个事情。现在这个情况,或许也是我内心深处的呈现。”
看吧,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没准备好,知道自己在摇摆,也知道这会给她们这段关系带来什么毁灭性后果。
可她依然选择让这所谓的呈现发生,并让兰成了这出戏里,最后被告知结果的观众。
或者说是,小丑。
兰没忍住,短促笑了一声。
那笑声干涩,毫无温度,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的傻子。
她想起自己那些深夜不眠的分析,试图用心理学、用AI对话去理解星的恐惧和孤独,为她每一个回避和退缩寻找合理化的解释。
她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捧出的接纳,说孤独是你的养料,说我相信你,甚至在心里偷偷规划过一个有彼此的未来。
她以为自己在进行一场深刻而清醒的灵魂对话,以为那些共鸣与刺痛都是真实的。她以为自己的看见和接纳,能换来对方同等的勇气和奔赴。
可现在,对方就只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这是我内心深处的呈现”。
她所有的敏锐、所有的理性、所有的付出,在对方这套模糊而自洽的逻辑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如此可笑。
她只是个被几句漂亮话和破碎感牵着鼻子走,还自以为找到了灵魂归宿的......小丑,傻子。
耻辱感后知后觉涌上来,烧得她胸口发堵。
不是为失去,而是为自己的轻信,为那些毫无保留交出去的软肋。
她甚至想起自己曾对朋友说“我要跟她一起买房”,想起那些亲昵的玩笑,那些关于深渊的邀请和允诺。
现在想来,每一句都像扇在自己脸上的耳光,响亮又滑稽。
兰继续笑。
笑出了眼泪。
笑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
那笑声渐渐走了调,掺进了哽咽,变成了某种介于大笑与痛哭之间的难听的声音,像极了野兽的干嚎。
手机一直在振动,提示有新的消息,但兰恍若未闻。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像一场拙劣的闹剧终于演到了谢幕时分。
剧烈的情绪震荡下,她再也忍不住,冲到洗手盆干呕起来。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了几把脸。抬起头时,看见镜子里的人眼睛通红,脸色惨淡,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兰撑着洗手台边缘,深吸了几口气。等那阵眩晕和恶心过去后,她走回房间,捡起手机。
屏幕还亮着,是星发来的数条消息。
兰逐一看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方才剧烈的生理反应像一场彻底的焚烧,将最后那些残存的期待、痛楚、不甘,通通烧成了灰。
此刻,她的头脑是经历废墟塌方过后的绝对清明。
已知:
1. 星与前任同城。
2. 星仍住在与前任同居过的出租屋。
3. 前任知道星的地址。
4. 自己与星异地,需飞机才能抵达。
5. 星从未答应搬来同住。
6. 星从未给关系任何具体承诺。
兰理清思路,重新审视星的留言。
所有经由星独特的美学叙事,模糊过的所谓深刻与无奈,瞬间显出底下荒诞到离谱的贪婪。
星:“你的出现让我对关系和爱,有了新的期许。我们之间的共鸣和互相理解,也让我非常想珍惜这段感情。”
兰:你住在和前任共筑的巢里,享受着与我精神的共鸣。嘴上说着珍惜,却从未用搬家、关系承诺一类的实际行动,为这份珍惜提供任何有力保障。
星:“只不过,唉……我也不得不去面对我现阶段内心的状态。”
兰:你的内心状态,允许了这场与前任长达4个小时以上的拉扯,发生在你的住所。
星:“我很想珍惜这段关系和你,但我也得诚实地面对自己,亲爱的。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好好整合自己、面对自己,这是我需要去做的。”
兰:整合自己?你甚至没有意愿先整合出一个保障我们关系安全的基本环境。拒绝搬家与不给承诺,意味着你根本不打算改变现状。你需要的时间,是将我长时间维持在需要飞机抵达的几千里之外。无论出于什么动机,都牺牲了我作为伴侣的安全感。
星:“带给你这些,我感到很抱歉。我想说很多很多,但我觉得,你也都明白,阿兰。我很无奈。非常抱歉。”
兰:你无奈地住在旧的地址,你无奈地享受着旧关系触手可及的纠缠和新关系的灵魂共鸣,你无奈地拒绝为新的关系挪动一步。是的,你真的很无奈。谁能有你无奈呢?
这不是性格不合,也不是单纯的情感破裂。
这是一个在物理和情感层面都为自己保留了全部退路和便利的人,精致利己到让人惊叹。
兰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痛苦和拉扯,都源于她以健康的关系契约精神,试图兼容星那套精密的自我便利系统。然而,星这套系统的运转只为共生,完全拒绝相互尊重所需要的独立自主。
她不再需要质问,也不再需要理解。
兰读完,嘴角勾了勾,绽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那就这样。祝你幸福。”
她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心态回了这种话。
最后,她点开删除键,按下确认。
动作干脆。
然后是冷拉,小蓝书......一个一个,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她想起自己写在朋友圈的那句话:“我像一棵野草,哪里都能长,哪里的阳光对我来说都一样,随处都能席地而坐。”
原来,这竟是预言。
但野草,本来也不需要什么星星。
它只需要一点点泥土,和活下去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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