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长命百岁

作者:我没有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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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今年的秋比往年来得要早些。

      短暂的雨季过后,短袖匆匆换成长袖,生活回到最初的样子,宋先生从外地回来,宋太太不再几天都见不到人,宋欣也拖着不似先前的精神相貌回来上学。

      家里不再只有两人,但在学校还是一前一后的坐,宋嘉誉照旧握着支铅笔写写画画,江栩洲还是睡醒了一掀眼皮就看得眼睛发昏。

      七班的那帮子好久没来过了。

      这是江栩洲的功劳,他那天以债款一笔勾销为条件,带着隔壁班体委大摇大摆的去后巷找人“讲道理”。

      谁都知道四班体委是学武术的,块头大一身的腱子肉,还得过市武术锦标赛冠军,那个黄毛见了哪里还能嚣张,被堵在墙边不敢大声讲话,光听着江栩洲一顿输出。

      那些人最近安分了,宋嘉誉的那顶灰帽子就不知塞到哪里去了。

      “叮铃铃。”铃声响彻楼道。

      周五的最后一节如果是老班的课,她总不会拖堂,铃响拎包就走,换了裙子和高跟鞋收拾得漂亮赶去约会,然后学生们就享福了。

      江栩洲抄了课表摸透规律,一早就约了那一伙人打篮球。

      等那双做旧色的高跟鞋消失在前门口,江栩洲猴急的从座位上跳起来,扯了小林就从后门破门而出,只扔下句:“宋嘉誉,记得帮我拿书包!”

      没有回应,宋嘉誉只把课本往书包里塞,他的动作轻缓,不急不慢。

      教室里的人走得七零八落,有人着急回家吃饭,桌上顾不得收拾还摆着乱摞的书,谁使坏开了风扇,扇叶在头顶嗡嗡转,吹得纸张往地下飞也吹得人发冷。

      宋嘉誉捡起卷子塞进桌斗里,背上书包,走到江栩洲的座位。

      空座位上书包大敞着放,包里东西塞的满出来,里面除了书和文具,还装着江栩洲随手塞的校服外套和没喝完的半瓶汽水。汽水的瓶身标签上不印橘子印了半颗苹果,是上节课间打完篮球江栩洲到小卖部买的。

      把漏塞的校服一角塞回去,拉上拉链书包拎在手上,宋嘉誉走出教室。

      楼道人稀,初秋的凉风卷了碎尘。

      教学楼前有棵百年香樟,它是常青树,现在进秋了也不落叶,走过那棵香樟树,再向右就能看见篮球场。

      宋嘉誉拎着江栩洲的书包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双白球鞋踩过树荫后向右转。

      他经过篮球板后方的那侧铁丝网时,篮球场上的战况正是激烈,块头大的班委行动不如江栩洲灵活,拦不住人要扣篮。

      江栩洲三步上篮,篮球擦着篮板入网。

      “哐!”

      江栩洲挂在篮筐上歪头瞥见宋嘉誉,手臂猛得使力不急着下来,他要耍帅,咧嘴笑起来:“哎!宋嘉誉!刚才扣篮我帅不?”

      宋嘉誉被叫停,扭头看一眼,不想应声。

      他从侧边进入,然后挪到场边坐下,画本取出来放在腿上,自己和江栩洲的书包都撂去一旁。

      铅笔尖在纸上一笔一画的生成线谱和音符,江栩洲从篮筐上下来,他在人群中穿梭,然后又抢到球,又是一个三步上篮,再得两分。

      他觉得自己帅得很,可去看宋嘉誉,别说观赏了,那人根本连头都不抬,拿着铅笔写写画画,只顾装文艺青年。

      江栩洲不禁腹诽:装货。

      斜阳淹进西边的楼群,灰扑扑的篮球勒走少年们的最后一丝力气。

      球局结束,人要散场。

      小林最后的投篮不准,球砸在篮板上“砰”地一声响,弹筐而出。

      江栩洲在一旁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额前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下巴往下掉,他大口的喘气,喉咙里带着股铁锈味。

      等稍稍缓过来些,江栩洲就开始嘲讽小林最后的投篮:“哎!你那准度别打球了,安心当裁判吧!”

      小林想反击回去,可他打不过江栩洲。

      其余几人三两成伴勾肩搭背,书包或背或挎,有人过来勾了小林的脖子,他们一起嬉笑着离开。江栩洲今天不跟他们出去鬼混,转身拽起衣服下摆在脸上抹一把,与他们是相反的方向。

      江栩洲的目光落去场边,宋嘉誉在那处坐,安静的。

      从场中央到场边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许是对方低着头,江栩洲看不清宋嘉誉的表情,撩起的衣服落下,球鞋底和塑胶地面摩擦出“吱呀”的轻响。

      细微的风被带动,宋嘉誉知道有人靠近。

      翻包的动静从一旁钻进耳朵里,他仍不舍得分神看一眼,只顾自己画在白纸上的音符、线谱和风景。

      江栩洲从书包里把那半瓶汽水翻出来,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全灌进肚里。

      但只有小半瓶汽水远不够,喉咙里火烧的劲儿压不下去,江栩洲拿手背一抹嘴转头看向宋嘉誉。

      可还不等他话出口,一瓶没开封的汽水就递到了眼前。

      宋嘉誉头都没抬,目光依旧粘在画本上。

      江栩洲愣了一下,随即又咧嘴笑着说声:“谢了。”

      伸手接过,江栩洲拧开瓶盖仰头又是一通猛灌,瓶身上的冷凝水珠顺着手臂流。等他满足地发出“啊”的一声,瓶子已经空掉大半,冰镇过的橘子进了肚子,嘴里就只留甜丝丝的香味。

      等他再仰头准备喝二口时,目光一偏,瞥见了宋嘉誉的画本。

      “画什么呢又?”

      江栩洲说着,然后俯身把脑袋凑上去,被汗浸湿的头发垂着要蹭到宋嘉誉的手臂。纸上画了球场和不知道哪首歌的谱子,江栩洲猜不出来,只这么问宋嘉誉:“你老画这些东西干嘛?”

      一股汗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热烘烘地袭来,宋嘉誉抓起本子往旁边挪了挪,是为避开江栩洲额上滴下来的汗珠。

      “你的汗要掉到我的本子上了。”

      宋嘉誉的声音清清,和秋日蛮搭。

      江栩洲听后,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一把,然后又将汗湿的额发向后抓,汗津津的额头露出来,风一吹,是秋季里特有的凉丝丝。

      “真矫情,之前那张画了条道你就不要了,想不来这么追求完美干嘛。”

      最后一句不是问,像调侃。

      江栩洲边说边转身,然后他顺着宋嘉誉的腿侧一屁股坐到地上,地面还留有太阳晒过的余温,隔了裤子温着皮肤。

      腿侧和水泥凳立面的夹角,江栩洲就那么懒洋洋地靠着,两条腿随意伸在前面,头向后仰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感觉通体舒泰。

      宋嘉誉感受到贴来腿上的温度,不是蛮热,但没办法忽略,像只晒足了太阳的大型动物。

      风送来树叶碰撞的沙沙声。

      宋嘉誉没挪开腿,任由江栩洲这样贴着。

      太阳入秋后就没了夏天的毒辣,到傍晚斜斜地挂在天边,像个温吞的蛋黄。

      “喂,宋嘉誉,”闭目养神的少年没睁眼,语气懒散:“等下吃什么?”

      中午家里来了电话,宋先生和宋太太今晚有聚会,嘱咐了两人带着宋欣自行解决晚饭。

      吃什么还没定下来,又要等宋欣的重点补习班下课,所以现在江栩洲决定,都听宋嘉誉的意见。

      铅笔划在纸上的动静没停,隔过几秒,才被宋嘉誉清清的声音盖过去:“不知道。”

      夏末之后的相处里,江栩洲刻意去摸清宋嘉誉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时真的不知道,有时不想回答用来敷衍人。

      他慢慢能分清,比如现在大概就是敷衍。

      所以江栩洲识趣不追问,想了想才又说:“那吃家对街的小馆,我吃面,今天加两个蛋,分你一个。”

      “不用。”宋嘉誉的笔尖不停。

      “为什么?”江栩洲被夕阳烘得舒服,舍不得睁眼。

      有人的气息似乎凝停了两秒,然后又被清清的声音带动:“我不爱吃鸡蛋。”

      没有半点情感加持的话语钻进耳朵,江栩洲睁开眼,他看着宋嘉誉的侧脸把唇缝抿成一条线。

      住进宋家的第一天夜里,宋欣在楼道说过的话突然被记起。

      不知怎的,江栩洲忽然开口,把先前问过的话又重新问一遍:“之前七班那群人为什么找你麻烦?”

      这次他得到的不是敷衍。

      宋嘉誉手里的铅笔终于静下来,笔尖在纸上停住,把音符的末端压的很黑。

      他转头看向江栩洲,目光很深,像在评估,又像做了什么决定。

      下一秒,单薄的身影挟着风俯身袭去,地上的影子像突然被风吹折的枝条,然后略微干涩的唇就沾到了残留的汽水甜。

      一瞬间,江栩洲的眼里只剩下惊愕,连大脑也宕机。

      温软的触感只短暂停留,江栩洲的大脑还未重启,肇事者已经退回去把画本收进书包里,然后静静起身,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待回过神来,江栩洲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能继续仰着头,把目光丢去那片秋澄晴空。

      时间在沉默里被拉得黏稠漫长。

      远处的嬉笑声里混进自行车车铃的叮铃铃,四周并不安静,但所有声音都隔着距离,模糊不清,就衬得他们这块角落安静得可怕。

      似乎没人有说话的欲望,直到宋嘉誉开口。

      “宋欣到处去说我是这种人,现在只要是穿着这身校服的,就都要说我又脏又恶心。”

      少年的眼里看不见波澜。

      江栩洲终于肯动自己仰得有些僵的脖子,他抬起头把视线移向宋嘉誉。

      单薄的身影在暮色里被勾勒得清瘦孤绝,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江栩洲觉得,现在要比平时更淡。

      宋嘉誉似乎在等什么。

      等一个反应,等一句话,等预料之中的厌恶。

      可江栩洲不跟他的剧本走,只在心里犯嘀咕:这种人?哪种?不就是亲……碰了下嘴,宋欣为什么传的又脏又恶心?

      起初脑筋没转过弯来他想不明白,等反应过来,脑子里就只剩“嗡”的一声,然后脱口而出:“他妈的。”

      这话不知是在骂谁。

      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一遍,江栩洲抿着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到底话没出口,他只两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

      两腿坐得有点发麻,站起来时略微踉跄,而后又趔趄了一下,江栩洲怕摔就伸手去扶面前人的胳膊。

      手抓上来时,宋嘉誉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

      人站稳了,江栩洲就松开宋嘉誉的胳膊弯腰去捞汽水瓶,然后一口气把剩下的汽水全喝完,他咂吧着嘴,亮黑的眼珠子转一圈,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又抬手把腕表送到眼前,看秒针哒哒的走。

      江栩洲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松散:“走吧!”

      宋嘉誉问:“去哪?”

      江栩洲吸吸鼻子:“吃面啊,我说了要加两个蛋的。”

      宋嘉誉提醒他:“时间还没到,宋欣最后一节课还没下。”

      可谁知江栩洲像没听见,一把抓起书包就利落往肩上甩,然后单手插进裤兜里,转身大步流星地往校门口走,只丢给宋嘉誉一句话。

      “我今天不想跟她一起吃。”

      暮色模糊了宋嘉誉脸上的细节,他孤身立在那,瘦影在地上被拉得很长。

      说实话,把宋欣造谣的事说出来是别有用意。

      宋嘉誉原以为人都一样,所以本来的打算是用刚才的事引诱,然后等江栩洲说出一声恶心,他们之间的交集就顺理成章地断掉。

      他不怕多一个人厌弃自己,他只想回去过一个人的日子。

      可江栩洲的反应在预料之外,所以现在,宋嘉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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