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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人了
天色将明未明时,荒原尽头的地平线泛起一抹诡异的暗紫色。
顾闲被谢妄推醒,迷糊中看见谢妄凝重的侧脸。“看那边。”
顾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边那片暗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所过之处,晨雾染上妖异的色泽。
“那是……”
“瘴潮。”谢妄快速收拾行囊,“荒原深处的毒瘴每隔几年会爆发一次,被卷入的人畜会在三日内血肉溃烂而死。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区域。”
顾闲瞬间清醒,手忙脚乱地打包所剩无几的行李。两人冲出岩洞时,那片暗紫已经吞没了半边天空,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甜腥味。
“往南跑!”谢妄抓住顾闲的手腕,两人在晨光与瘴气的夹缝间狂奔。
荒原的地面开始蒸腾出灰黑色的雾气。顾闲跑得肺叶生疼,却不敢停下——身后那片暗紫如同活物般蠕动推进,速度比他们更快。
突然,谢妄脚下一顿。
前方地面塌陷出一个直径数丈的深坑,坑底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更糟的是,坑边缘正在快速崩解,将他们的去路彻底截断。
“绕不过去。”谢妄眯眼估算距离,“瘴潮一刻钟内就会吞没这里。”
顾闲心脏狂跳,几乎能听见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他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这是个绝境——前有深坑,后有瘴潮,左右是正在软化的流沙地。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坑底传来。
叮铃,叮铃。
节奏古怪,不疾不徐。
谢妄眼神一凛,将顾闲护在身后。只见坑底的白骨堆中,缓缓升起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破旧但干净的青色长衫,长发用木簪松松挽着,腰间系着一串铜铃。他看起来三十上下,面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反常,像山涧里刚融化的雪水。
“两位,”青衣人开口,声音温和,“需要帮忙吗?”
谢妄的手按在腰间短刃上:“你是何人?”
“过路的。”青衣人微笑,“恰好懂一点阵法,能暂时挡一挡瘴气。不过……”他看向顾闲,眼神若有所思,“这位小友身上,好像有些有趣的东西。”
顾闲心里一紧。谢妄则上前半步,完全挡住青衣人的视线:“条件?”
“聪明。”青衣人赞许地点头,“带我离开荒原。作为交换,我保你们平安渡过瘴潮。”
“我们凭什么信你?”
青衣人也不恼,抬手在虚空中划了几道。随着他的动作,坑边缘亮起淡金色的纹路,迅速延伸成一个将三人笼罩在内的半圆形光罩。
几乎在光罩成型的瞬间,瘴潮撞了上来。
暗紫色的毒瘴如潮水般拍打在光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但光罩纹丝不动,只泛起圈圈涟漪。
“现在可以信了?”青衣人依旧微笑。
谢妄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点头:“成交。”
“明智。”青衣人收起笑容,神色认真起来,“这‘净尘阵’能撑两个时辰。但瘴潮会持续至少六个时辰,我们需要在阵法失效前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铺在地上:“我研究荒原多年,知道几处能抵御瘴潮的遗迹。最近的一处在东南三十里,是一处废弃的烽火台。”
谢妄审视地图:“你怎么证明这图是真的?”
“我不需要证明。”青衣人淡然道,“你们可以选择不信,留在这里等死。或者赌一把,跟我走。”
顾闲看向谢妄。谢妄沉吟片刻,道:“带路。”
青衣人也不多话,收起地图,率先朝东南方向走去。奇怪的是,他所过之处,脚下的流沙会暂时凝固成坚实的路面,待他们走过才恢复原状。
“这是‘固地术’,”青衣人解释,“小把戏而已,对灵力消耗不大。”
顾闲忍不住问:“前辈是阵法师?”
“算是吧。”青衣人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姓秦,单名一个砚字。你们可以叫我秦先生。”
三人沉默地走了半个时辰。瘴气在净尘阵外翻涌,偶尔有扭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是被瘴气侵蚀变异的小型妖兽。
秦砚始终走在最前面,步速均匀,呼吸平稳,完全不像在危机四伏的荒原中赶路。谢妄则一直落后他半步,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的距离。
“谢兄不必如此警惕。”秦砚头也不回地说,“我若想害你们,在坑底时就可以动手。”
“习惯而已。”谢妄淡淡道。
秦砚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石制建筑。那是一座四方形的烽火台,高约三丈,外墙爬满枯藤,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
“就是这里。”秦砚加快脚步,“烽火台地窖里有防御阵法,虽然年久失修,但稍加修补应该还能用。”
三人进入烽火台。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朽烂的木箱。秦砚径直走向角落一处地板,敲了敲,掀开一块活动的石板。
“下面。”
地窖比想象中深,顺着石阶向下走了约莫两层楼的高度,才到达底部。空间不大,呈圆形,直径不过两丈。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纹,虽然黯淡,但还能看出大致轮廓。
秦砚仔细检查阵纹,眉头微皱:“损坏程度比预期严重。我需要一个时辰修补。”
“我们帮你。”顾闲道。
“不必。”秦砚摇头,“阵法的修补需要精准的灵力控制,你们帮不上忙。不过……”他看向谢妄,“谢兄可以帮我护法。瘴潮期间,有些东西会趁机钻进来。”
像是印证他的话,地窖入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妄将顾闲推到角落:“待在这里别动。”说完,他转身走向入口,短刃已握在手中。
秦砚则盘膝坐在阵法中央,闭目凝神,双手开始结印。淡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溢出,顺着墙上的阵纹流淌,所过之处,黯淡的纹路重新亮起。
地窖入口处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一条碗口粗的、通体紫黑色的藤蔓钻了进来。藤蔓表面布满吸盘状的凸起,每个凸起都在一张一合,渗出粘稠的汁液。
“瘴毒藤。”谢妄低声道,“被瘴气侵蚀变异的植物,有剧毒,且再生能力极强。”
话音未落,藤蔓猛地弹射而来,直刺谢妄面门。谢妄侧身避开,短刃反手一划,斩断一截藤蔓。断口处喷出紫色的汁液,溅在地上,腐蚀出滋滋白烟。
但更多的藤蔓从入口涌进。不过几息时间,地窖里已经满是挥舞的藤蔓,几乎无处下脚。
顾闲缩在角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看到谢妄在藤蔓间穿梭,动作依然快得看不清,但呼吸明显急促了些——伤势未愈,这样的战斗对他负担太重。
“顾闲!”谢妄突然喝道,“墙角那个石碗,扔给我!”
顾闲这才注意到,墙角有个半埋在地里的石碗,里面盛着些浑浊的液体。他顾不上多想,抓起石碗用力掷向谢妄。
谢妄接住石碗,看也不看,将液体泼向最近的藤蔓。
嗤——
藤蔓发出尖锐的嘶鸣,被泼中的部位迅速枯萎碳化。原来那液体是某种强效腐蚀剂。
秦砚这时睁开眼:“那是前人在此留下的‘枯藤水’,专门对付这类变异植物。墙缝里应该还有。”
顾闲连忙寻找,果然在几处墙缝里找到更多石碗。他将石碗一个个扔给谢妄,谢妄则精准地将液体泼在藤蔓最密集处。
很快,地窖里的藤蔓被清理大半。剩余的似乎知道讨不到好,窸窸窣窣地退了出去。
谢妄拄着短刃喘气,脸色苍白。顾闲冲过去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谢妄摇头,但额头的冷汗出卖了他。
秦砚这时站起身:“阵法修补好了。”
随着他的话音,墙上的阵纹完全亮起,形成一个淡金色的光罩,将整个地窖笼罩其中。几乎同时,外面传来瘴潮彻底爆发的轰隆声,但地窖内却异常安静。
“现在安全了。”秦砚走到两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回春丹,对内外伤都有奇效。”
谢妄没接,只是看着他。
秦砚失笑:“若我要下毒,刚才你们与瘴毒藤缠斗时,我有无数次机会。”
谢妄这才接过丹药,自己服了一粒,另一粒递给顾闲。丹药入口即化,化作暖流蔓延全身,顾闲感觉连日奔波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多谢。”谢妄道。
“公平交易而已。”秦砚在地窖里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瘴潮会持续到明天清晨。这段时间,我们可以聊聊——比如,这位小友身上的血契。”
顾闲浑身一僵。
秦砚摆摆手:“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这种程度的血契很少见,更少见的是,它似乎……不止是简单的生死绑定。”
谢妄眼神锐利起来:“你看出什么了?”
“血契分很多种。”秦砚缓缓道,“最常见的是‘主从契’,一方完全掌控另一方生死。其次是‘共生契’,双方性命相连,但地位平等。而你们这个……”他打量着两人,“似乎是‘同命契’的变种。”
“有什么区别?”
“同命契是最古老也最霸道的血契。”秦砚解释,“它不仅绑定生死,还会逐渐同步双方的生命力、修为甚至……情感。施术者通常是为了与挚爱同生共死,但你们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顾闲心跳如鼓。同步情感?难怪他最近越来越……
“能解吗?”谢妄问。
“能,但很难。”秦砚说,“需要三样东西:施术者的心头血、‘断缘草’、以及一处能隔绝天机的秘境。前两者虽然罕见,但并非找不到。唯独秘境……”他摇头,“如今这世上,能完全隔绝天机的地方,不超过三处。”
“你知道在哪里?”
秦砚笑了笑:“我知道一处,但它在一个你们绝对不想去的地方——‘葬仙谷’。”
谢妄脸色微变。
顾闲小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上古战场遗址。”谢妄沉声道,“传说那里埋葬了无数仙人尸骨,怨气冲天,空间紊乱,进入者十死无生。”
“所以,”秦砚总结,“我建议你们先别想解除血契的事。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尤其是你,谢兄。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葬仙谷,连荒原都走不出去。”
谢妄沉默。
地窖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外面瘴潮奔涌的沉闷声响。顾闲看着跳动的阵纹光芒,心里乱成一团。
原来血契这么复杂。原来它不止绑定了他们的生死,还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什么。
“秦先生,”顾闲鼓起勇气问,“那个同步情感……是什么意思?”
秦砚看他一眼,又看看谢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是字面意思。你们会越来越在意对方,越来越难以忍受分离。时间久了,甚至会模糊自我与他人的界限——你会分不清哪些情绪是你的,哪些是他的。”
顾闲的脸唰地红了。他偷偷看向谢妄,发现谢妄也在看他,眼神复杂难明。
“不过,”秦砚话锋一转,“这也未必是坏事。同命契虽然霸道,但若两人心意相通,反而能互为助益。谢兄的伤势,若能得到小友的生机滋养,恢复速度能快上数倍。而小友若是遇到危险,谢兄的修为也能暂时护他周全。”
谢妄忽然道:“怎么滋养?”
“很简单。”秦砚说,“肢体接触,尤其是……”他顿了顿,“掌心相贴,或者更亲密的接触。接触面积越大,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地窖里的空气陡然暧昧起来。顾闲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膝盖里。他能感觉到谢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炙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
“我……”顾闲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谢妄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试试。”
顾闲抬头,对上谢妄漆黑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谢妄掌心。
两手相触的瞬间,顾闲感觉一股暖流从谢妄掌心涌入,顺着经脉流转全身。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血契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欢呼雀跃。
谢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苍白褪去,泛起淡淡的血色。而顾闲则感觉自己像浸泡在温水中,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连精神都清明了许多。
“有效。”秦砚满意地点头,“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要彻底修复谢兄的伤势,需要更长时间的接触——比如,每晚睡在一起。”
顾闲的脸红得能滴血。
谢妄却面不改色:“知道了。”
他松开手,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闭目调息。但顾闲注意到,他的耳根有些泛红。
秦砚看着两人,眼底闪过一抹深意。他不再说话,也开始闭目养神。
地窖里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顾闲抱着膝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秦砚的话——同步情感,心意相通,互为助益……
他偷偷看向谢妄。那人闭着眼,轮廓在阵纹光芒中显得格外深邃。顾闲忽然想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谢妄替他挡刀,背他赶路,在寒夜里把他搂进怀里……
也许,血契绑定的不只是生死。
也许,它绑定的,是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顾闲把脸埋进臂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外面瘴潮翻涌,地窖内却暖意渐生。三人心思各异,但至少此刻,他们是安全的。
明天会怎样?葬仙谷、断缘草、解除血契……前路依然艰难。
但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顾闲这样想着,渐渐沉入梦乡。而他没有看见,在他睡着后,谢妄睁开眼,看了他很久,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秦砚则始终闭着眼,但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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