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生长痛
窗外的银杏叶已经黄了大半,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倔强地挂在枝头。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雷秀华面色凝重地走进来,示意楚舒云跟她去办公室时,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身影上。
办公室里,除了雷老师,还有班主任牛老师和两个校领导。桌上摆着一份匿名举报信和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上似乎是楚舒云在考场外和某个陌生人的背影。
“舒云,有人举报你在全国数学联赛中作弊。”雷秀华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但眼神里满是不信,“这些照片...我们需要你解释。”
楚舒云盯着那些照片,瞳孔微微收缩。照片上的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白红色校服,身形相似,但绝对不是他。
“这不是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们已经调查了监控,”牛老师皱着眉头,“考场的监控没问题,但考场外的监控...刚好那段缺失了。”
楚舒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想起那天考试前,有个陌生的男生问他借笔,还拍了张他的背影照片,说是“留作纪念”。
“那个借笔的人...”楚舒云刚开口,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楚舒云的母亲冲了进来,她的脸色铁青,精心打理的卷发因为急促的步伐而略显凌乱。她甚至没有看儿子一眼,直接对着校领导说:
“王主任,李副校长,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如果真的是舒云作弊,我们绝不姑息!”
“妈,我没有...”楚舒云的声音被母亲凌厉的眼神打断。
“闭嘴!”她转向校领导,声音突然带上了哽咽,“我和他父亲都是体面人,从小教育他要诚实守信。如果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表演得很完美,一个为儿子错误痛心疾首的母亲。但只有楚舒云知道,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信任,只有被丢脸的愤怒。
接下来的几天是楚舒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之一。
学校迫于“证据”和家长的压力,最终给了楚舒云无期限停课、记大过的处分。雷秀华和牛老师极力反对,甚至拿出了楚舒云历年优异的竞赛成绩和平时表现作证,但那个模糊的背影照片和“匿名证人”的证词,似乎更有说服力。
“舒云,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雷秀华在办公室关上门,心疼地看着这个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学生,“但对方...好像很有背景。校长都顶不住压力。”
楚舒云只是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校服裤子的缝线。他想问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害他,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处分公布那天,楚母直接冲到了学校。
正是课间操时间,全校师生都在操场上。她不顾保安的阻拦,径直冲上主席台,抢过教导主任手里的麦克风。
“楚舒云!你给我上来!”
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个站在班级队伍末尾的清瘦身影。
楚舒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鄙夷。
“上来!”母亲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尖利得刺耳。
楚舒云一步一步走上主席台,他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能看到前排同学脸上清晰的表情,能看到楚柯怡焦急地想冲上来却被同学拉住的画面。
“跪下!”母亲厉声道。
楚舒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让你跪下!给全校师生道歉!”母亲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们楚家没有你这种作弊丢脸的孩子!”
“我没有作弊。”楚舒云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操场上异常清晰。
“你还敢狡辩!”母亲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校园。
楚舒云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他的嘴角破了,渗出一丝血迹。
“道歉!”母亲揪着他的衣领,“磕头道歉!直到大家原谅你为止!”
楚舒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或震惊或麻木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他慢慢弯下膝盖,就在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他猛地站直了身体。
“我没有作弊。”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主席台。他的背挺得笔直,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那天放学后,楚舒云被母亲拽着头发拖进了车里。司机大气不敢出,一路沉默地将车开回了那个位于高档社区的家。
一进门,父亲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了。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客厅里烟雾缭绕。
“跪下。”父亲的声音比冰还冷。
楚舒云站着没动。
“我让你跪下!”父亲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
楚舒云还是没动。他的眼神空洞,像是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只剩下一个空壳。
这个反应彻底激怒了父母。母亲抄起鸡毛掸子,父亲解下了皮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楚舒云已经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皮带抽在身上的刺痛,记得鸡毛掸子打在骨头上的闷响,记得母亲尖锐的骂声,记得父亲失望到极致的眼神。
他们打他的背,打他的腿,打他能被校服遮住的所有地方。最后母亲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墙上撞。
“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们?!”
“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当初就不该生你!”
“你怎么不去死?!”
楚舒云蜷缩在墙角,血从额头上流下来,模糊了视线。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鼻子和嘴角流出,能感觉到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但他已经不觉得疼了。
真的,不疼了。
他只是觉得很累,累到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
打累了,父母终于停下来。母亲喘着粗气,扔下一句“好好反省”,然后和父亲一起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楚舒云一个人,蜷缩在墙角,周围是打碎的瓷器、散落的书本和他自己的血。
楚舒云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与伤害隔绝。
但他隔绝不了内心的声音。
那些声音在尖叫,在哭泣,在反复质问他存在的意义。抑郁早已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智,此刻更是收紧到了极致,让他思维迟缓,眼神呆滞,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只剩下内部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深秋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他爬上窗台,坐在那狭窄的边缘,低头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辆和渺小的人影。
跳下去吧。
跳下去就结束了。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指责,所有的压力,都会消失。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诱人的蛊惑力。
可是……会摔成肉泥吧?他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一定会血肉模糊,肢体断裂,变得极其难看。楚舒云爱体面,哪怕是在最狼狈的时候,潜意识里也残留着这份执念。他不想以那样一副支离破碎、毫无尊严的模样离开这个世界。而且,他其实……恐高。看着下方遥远的地面,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心悸袭来,让他手脚发软。
他害怕了。最终,他还是颤抖着,从窗台上爬了下来,虚脱般地跌坐在地毯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人其实是树,他昏昏沉沉地想。血管是输送养分的枝干,灵魂是理应结出的果实。可他的内里,从根须开始,就已经腐烂了。被过高的期望、被窒息的控制、被无法达成的“完美”一点点蛀空。他永远也等不到成熟的那一天了,只能在还未绽放时,就悄然枯萎。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一楼的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额头上一个血口子,脸肿得老高,嘴角破裂,校服上全是血污。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脸上的血。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他面无表情。
冲洗干净后,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破碎的脸,突然笑了。
笑声很轻,但在安静的卫生间里异常清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自来水。
他走到浴缸边,开始放水。温水哗哗地流着,渐渐填满洁白的浴缸。
然后他从洗手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美工刀。那是他之前做手工模型时用的,刀片很薄,很锋利。
他脱掉沾满血污的校服,赤裸着踏进浴缸。温水包裹着身体,很舒服,缓解了身上的疼痛。
他靠着浴缸壁坐下,看着左手手腕上淡蓝色的静脉。那里有过一些旧的伤痕,现在已经很淡了。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割破了手,母亲紧张得不得了,给他包扎的时候一直在说“妈妈心疼死了”。
可现在呢?
现在他满身是伤地躺在这里,父母在楼上,可能已经睡着了。
楚舒云拿起美工刀,对着左手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划了下去。
第一刀,皮肤破开,血渗了出来,但不多。
他皱了皱眉,又划了第二刀、第三刀,更深,更用力。
这一次,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鲜红的,温热的,在浴缸的温水里迅速晕开,像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
真奇怪,不疼。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轻松感。
他看着血不断地流出来,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温水让伤口不会太快凝结,血就这样一直流着,流着。
浴缸里的水渐渐变成了淡粉色,然后变成红色,最后是深红色。
楚舒云感觉好冷,冷得浑身发抖。
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
太累了。
真的好累。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最后想起的,是楚柯怡的脸。那天在音乐教室,楚柯怡弹完钢琴回头对他笑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对不起啊,楚柯怡。
我给不了你“更好的奖励”了。
---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手腕上传来钝痛,他低头看去,那里被粗糙地缝合了起来,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你醒了?”母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没有心疼,只有疲惫和烦躁,“你吓死我们了你知道吗?”
楚舒云转过头,看着母亲。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此刻脸上更多的是不耐烦。
“你要是真想死,有本事就去跳楼啊!割腕算什么!”母亲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你知道我们在医院守了多久吗?你知道多少人看我们笑话吗?”
楚舒云闭上眼睛,把脸转向另一边。
住院的那几天,父母轮流守着,但大多数时候是保姆在照顾。他们来了也只是坐一会儿,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会不会影响学习。
出院那天,母亲把一叠厚厚的卷子放在他面前:“落下这么多功课,回去抓紧补上。这次竞赛已经这样了,高考不能再出问题。”
楚舒云看着那些卷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妈,如果我那天真的死了,你们会不会...记得我一点的好?”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那种压抑的气氛几乎让楚舒云窒息。他觉得自己像个易碎品,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架子上,父母既怕他碎掉,又觉得他碍眼。
他受不了了。
在一个傍晚,他什么也没拿,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悄悄地离开了家。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鬼使神差地,又走回了学校附近。
他靠在一棵熟悉的银杏树下,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静静地等待着。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看一眼楚柯怡,看一眼那些曾经鲜活的同学。
然后,他就去跳河。学校旁边有条不大不小的河,晚上十点,那里应该很暗很黑,会死得很安静。虽然...泡久了会变成巨人观,也不好看吧?他有些苦恼地想着。
放学铃响了,学生们鱼贯而出。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同学,也看到了...楚柯怡。他和几个朋友边走边说着什么,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楚舒云贪婪地、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准备转身走向那条冰冷的河流时,楚柯怡却像是心有灵犀般,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扫过树下那个戴着口罩帽子、身形单薄熟悉的身影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你们先走。”他对朋友说了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大步朝楚舒云走来。
楚舒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楚柯怡一把抓住他的手,一片冰凉。“跟我来。”将他拉到了一旁僻静的小路上。
“你这几天去哪了?”楚柯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急和担忧。
楚舒云低着头,不说话。
楚柯怡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他忽然开始讲题,讲这几天复习的重点,讲一道他们之前争论过的物理题的另一种解法。他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他们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放学后讨论学习。
这反常的举动让楚舒云愣住了。他慢慢抬起头,迟疑地摘下了口罩和帽子。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楚柯怡的侧脸轮廓。他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还带着点未褪去的少年人的软肉,看起来很好亲。
楚舒云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呆了。
楚柯怡讲完一段,停下来,戳了戳他:“听懂了吗?”
楚舒云回过神,没有回答题目的问题,而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楚柯怡放在身侧的手,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去,十指紧紧相扣。
楚柯怡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楚舒云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笑容。他很少笑,此刻笑起来,仿佛冰河解冻,春花初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柯怡,”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柔软的决绝,“你亲亲我好不好?”
说完,他也不等楚柯怡回答,自己就慢慢地、生涩地,将微凉的唇贴上了楚柯怡的。
楚柯怡彻底愣住了。他能感受到楚舒云身体的微微颤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冰冷空气的味道。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贴着。
楚舒云似乎不满足于此,他试探性地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楚柯怡的唇缝,然后笨拙地想要深入。
楚柯怡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感觉到了楚舒云的不对劲,这种反常的、带着绝望气息的主动,让他心惊。他没有拒绝这个吻,而是温柔地、引导性地回应了他,手臂轻轻环住他单薄的后背,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吻漫长而缠绵,带着咸涩的泪水味道,和一种仿佛下一秒就要永别的悲伤。楚舒云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不想分开。
良久,唇分。楚舒云微微喘息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送你回去。”楚柯怡看着他,声音沙哑。
楚柯怡推来自行车,让楚舒云坐在后座。夜风很冷,楚舒云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直发抖,但他此刻心里却奇异地有了一丝暖意。他甚至还在担心:“你送我回去...再回家,会很晚吧?会影响你休息...”
“你瞎想什么。”楚柯怡打断他,用力蹬着车子。
路过那条幽暗的河流时,楚柯怡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笃定:“其实你刚才,是想跳下去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楚舒云靠在他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楚舒云忽然又开口,语出惊人:“楚柯怡,我们打一炮吧。”
楚柯怡车头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稳住车子,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不要胡闹。”
楚舒云像是被拒绝了很不高兴,开始闹别扭,在后面轻轻踢蹬着腿,小声嘟囔着什么。
他指挥着楚柯怡,把车骑到了一个更加隐蔽无人的小公园角落。
楚舒云给他咬了。
楚舒云被他拉起来靠在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小声嘟囔了一句:“……好想吐……”然后他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楚柯怡,问:“你……感觉怎么样?”
楚柯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开不开房去?”楚舒云似乎还不死心,又低声问。
就在这时,因为刚才的动作,楚舒云左手袖口被蹭上去了一些。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光,楚柯怡赫然看到了他手腕上那几道狰狞的、没有包裹纱布、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缝合伤口!针脚粗粝,伤口很深,周围还带着未完全消退的青紫。
楚柯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楚舒云的手,指尖颤抖地抚过那道伤疤,声音破碎不堪:“这……这是……”
楚舒云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楚柯怡低下头,将温热的、带着颤抖的唇,一遍遍地亲吻在那道丑陋的伤疤上,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所受的伤痛。他抬起头,眼眶通红,看着楚舒云,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无措:“小云……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楚舒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他看着楚柯怡,眼神混乱而迷茫,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柯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脑子好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但是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终于,把心底最深的混乱和依赖,说了出来。
楚柯怡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他再次将他拥入怀中,一遍遍地重复:“我在,我在这里。”
终于把楚舒云送到了他家楼下那片昂贵的住宅区外。楚柯怡停好车,再次用力地抱了抱他,在他冰凉的唇上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安抚的吻。
“会好的,小云,一切都会好的。”他低声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却无比希望对方能相信的话。
楚舒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带着夜风味道的气息。那一刻,冰冷的死亡诱惑似乎被这股温暖暂时驱散了。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楚柯怡这样鲜活地存在着,关心着他,他就好像……失去了一点赴死的勇气。
“要不然……”楚舒云小声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祈求,“你别回去了……陪我看看星星,好不好?”
他知道楚柯怡喜欢天体,他觉得那些遥远的星辰很神奇。虽然此刻是十月,北京夜晚的温度已经很低,他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本来计划今晚就死掉,根本没打算活到需要保暖的时候。
楚柯怡看着他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强撑着要看星星的样子,哪里忍心拒绝。
“好。”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楚舒云身上,然后拉着他,找到了一个相对开阔、能避开大部分灯光的地方。
两人并肩坐在冰冷的花坛边缘,仰头望着稀疏星空。楚舒云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开始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烦心事都倒出来。语速很慢,时常停顿,逻辑也有些混乱,但楚柯怡一直安静地、专注地听着。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把所有的痛苦、迷茫、委屈和绝望,都摊开在了楚柯怡面前。
而此刻,楚舒云的父母已经发现儿子不见了,并且这次他什么都没带,手机、钱包、钥匙都没拿,这分明是决绝地想要去死!他们真的慌了,后悔与恐惧淹没了他们,立刻报了警。但失踪时间太短,警方也只能先登记,无法立刻展开大规模搜寻。
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楚舒云说累了,靠在楚柯怡肩膀上,身体依旧在轻微地发抖。
他早晚是要回家的,或者……去另一个地方。那么,今天晚上呢?是回到那个让他窒息、差点死在那里的家?还是……去楚柯怡那个位于城南、狭小却可能温暖的出租屋?
去楚柯怡家,他肯定会自责,觉得给本就不富裕的楚柯怡添了麻烦,打扰了他和他母亲的生活。可是,他是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充满指责的“家”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