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千骨

　　殿内的时空仿佛被彻底冻结，又似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下一刻就要碎裂。
　　一面，是血色魔影带来的、充斥着疯狂与杀戮的灼热地狱；另一面，是黑子画与断情剑所化的、绝对死寂的极寒冰原。两种极致的力量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对冲、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连光线都在扭曲、变形。
　　画千骨蜷缩在黑子画身后，小小的身子仍在无法自控地颤抖，但比起最初的魂飞魄散，此刻更多是一种面对天地伟力时的渺小与震撼。前方那道玄色背影，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她与那灭顶的恐怖彻底隔绝开来。冰冷的剑意弥漫，不仅在地面凝结白霜，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被瞬间冻结，定格在半空。这寒意刺骨，却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脏找到了一个沉重的、冰冷的锚点——一种难以言喻的、建立在绝对力量差距之上的安全感，在这极致危险的环境中，悄然滋生。
　　杀千刀的魔影被那一道纯净霸道、仿佛能冰封灵魂的剑气逼退数步，血焰般的魔瞳死死钉在黑子画身上，扭曲的面容上首次露出了混杂着凝重、忌惮与极致怨毒的复杂神情。“黑子画……又是你！五百年前坏我好事，今日又要阻我道途？！这天地间，偏你要做那碍眼的绊脚石！”
　　黑子画面无表情，仿佛对方激愤的咆哮只是过耳微风。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比万载玄冰更冷，更静，清晰地映照出魔影的疯狂，却激不起半分涟漪。他并未理会魔头的叫嚣，只是极轻微地侧首，用不容置疑的、仿佛带着冰碴的声线，对身后的画千骨吐出两个字：
　　“退后。”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清晰地穿透能量对冲的嗡鸣，传入画千骨耳中，带着一种稳定心神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画千骨猛地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手脚并用地向大殿更深处、一根尤为粗壮的盘龙石柱后挪去。石柱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襟内的糖宝，小家伙似乎也被这远超理解的剑意与魔威彻底震慑，缩成一团，连微弱的碧光都收敛了。而那枚同心符，在爆发过一次光芒后，依旧温热，却沉寂下去，仿佛也在积蓄力量，或是隔空观望。东方师兄……他刚才救了她一次，那份及时的暖意，她铭记于心。
　　“一具上好的鼎炉，竟让你这冰山如此紧张？”杀千刀见言语扰乱无效，转而发出桀桀怪笑，魔音灌耳，试图侵蚀心神，“莫非你这断情绝欲的蜀山清修，道心不稳，也动了凡心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黑子画眸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对方只是在呓语。他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断情剑。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周遭的寒意呈倍暴涨，剑尖所指，虚空中的血色煞气如同遇见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竟被逼退、净化了一小片区域。
　　“五百年前能封你，今日，便能斩你。”
　　话音未落，黑子画的身影骤然模糊，并非简单的速度快，而是仿佛融入了这片被其剑意主导的冰寒时空！下一瞬，他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魔影正前方，断情剑化作一道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纤细却致命的苍白细线，直刺魔影核心——那柄不断散发凶戾之气的断刀！没有炫目的光华，没有震天的声势，只有最极致的速度与最纯粹的、代表着“终结”的寒意！
　　“狂妄！”杀千刀怒吼，心中却是一凛。他感受到了这一剑与五百年前的不同，更加凝练，更加……无情！手中那柄复苏的断刀爆发出冲霄血芒，挟带着无数冤魂哀嚎的凄厉之音，仿佛打开了地狱之门，悍然劈向那道看似微弱却让他灵魂颤栗的苍白细线！
　　“铿——嗡——！”
　　冰与血，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力量对撞！发出的却并非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巨响，而是一种更加刺耳、仿佛空间本身的结构被这两种极端力量强行扭曲、撕裂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嗡鸣与撕裂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冲击以碰撞点为中心，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轰然爆发！
　　“轰隆！！！”
　　三生殿那历经风雨、有阵法加固的坚固穹顶，在这股纯粹的、蛮横的力量冲击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瞬间整个掀飞！阳光混杂着漫天尘土倾泻而下，照亮了殿内一片狼藉。无数碎石断瓦如暴雨落下，却在靠近黑子画与杀千刀那不足丈许的战圈时，或被至寒剑气瞬间绞为齑粉，化作冰晶飘散，或被至邪煞气腐蚀成缕缕青烟，消弭于无形。
　　画千骨死死抱住石柱，将头埋低，猛烈的气浪裹挟着冰屑与魔气碎片扑面而来，刮得她脸颊生疼，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身子掀飞。她勉强睁开一线眼睛，泪水被劲风逼出，模糊的视线中，只见半空之中，一玄一红两道身影已彻底缠斗在一起，速度快到超出了她目力所能捕捉的极限，只能看到冰寒的苍白与血腥的暗红在不断碰撞、交织、湮灭，每一次碰撞都让整个残破的殿基剧烈震颤，墙壁上那些精美的壁画和浮雕纷纷震落，露出后面狰狞的裂纹。
　　‘师父……’画千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石柱缝隙里。那魔头如此可怕，气息狂暴得如同深渊，师父他……能赢吗？他方才为了护她，是不是已经受了影响？
　　就在这时，主峰方向传来数道强大的气息，剑光呼啸，显然是摩严与其他长老正试图冲破因镇魂渊破封而弥漫开来的、浓郁如实质的魔气领域，前来支援。但那领域如同泥沼，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速度。
　　“黑子画！你以为能短时间内拿下我？”杀千刀狂笑，刀势愈发狂暴血腥，有时甚至以伤换伤，完全不顾自身损耗，“感受到吗？你那些师兄师弟一时半会儿可过不来！待他们赶到，你这宝贝徒弟，恐怕早已被你我交手的余波震成碎片了！哈哈哈！你这护徒之心，便是她今日的催命符！”
　　这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黑子画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破绽”。
　　果然，黑子画那如同精密机械般运转的剑势，出现了一瞬间几乎不可察的、微乎其微的凝滞。他可以完全无视魔头的污言秽语，道心稳如磐石，但却不能不顾及身后那修为低微、如同暴风雨中浮萍的画千骨。在这等级数的战斗中，哪怕只是一丝逸散的能量，也足以让她形神俱灭！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和力量，构筑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战斗的余波尽量隔绝在外。
　　就是这一瞬的、因“守护”而生的凝滞，被杀千刀这等老魔精准捕捉！
　　“血狱斩魂！”
　　魔头咆哮一声，周身煞气疯狂涌入断刀，刀身上的血光骤然浓缩到极致，不再是铺天盖地的血芒，而是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暗红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恐怖刀线！这刀线诡异至极，竟仿佛有生命般，绕过断情剑的正面锋芒，以一个极其刁钻、违反常理的角度，如同毒蛇出洞，直袭黑子画身后——那根画千骨藏身的石柱！
　　这一刀，阴毒至极！攻其必救！若黑子画回防，则攻势受挫，杀千刀可趁势反击；若他不回防，画千骨必死无疑！
　　黑子画眼中寒芒暴涨，如同冰原上炸开的雷霆！断情剑回防已稍显迟滞。电光火石之间，他竟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抉择！他身形不退反进，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宛如实质的玄冰剑气瞬间在指尖成型，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点向那道诡异袭来的血色刀线！同时，他右手断情剑去势不减，反而更加决绝、更加一往无前地刺向杀千刀的心口魔核所在！竟是打算以轻微的代价，换取重创甚至毙敌的机会！
　　“噗——！”
　　玄冰剑气与血色刀线在半空相撞，发出并不响亮却令人心悸的湮灭声。两股极端力量同时消散，但那股尖锐的冲击力，依旧让黑子画左肩的玄衣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一缕极淡的寒气散出，并未见血，却显然让他运转的法力气息出现了微微一滞。
　　而他的断情剑，也成功逼得杀千刀不得不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刺耳锐鸣，火星四溅，魔头发出一声闷哼，显然也没占到太大便宜。
　　“师父！”画千骨清晰地看到了黑子画左肩破损的衣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强烈的自责与愧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祸根”，这个“容器”，师父才会被牵制，才会陷入被动，才会……受伤！她不仅没能帮上任何忙，还成了师父的累赘！
　　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中疯狂涌动、燃烧。她不能永远只是被保护的那个！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因她而涉险！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目光急切地扫过狼藉的大殿，大脑飞速运转。她修为低微，冲上去只能是送死，还会让师父分心……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里——那几株在魔气与剑气交织的恐怖环境下，竟还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糖宝之前找到的低阶灵植！她想起糖宝曾叽叽喳喳地说过，这些灵植虽不起眼，却因生长在废弃药圃，常年混杂吸收各种残留药性，其汁液若以特殊比例混合，有时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微弱效果，或能短暂扰乱生灵的气息感知……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或许……或许她可以试试？哪怕只能干扰那魔头一刹那，给师父创造一个机会也好！
　　她屏住呼吸，趁着空中两人再次猛烈碰撞、能量乱流最为混乱之际，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地，向那几株灵植挪去。每一下移动都心惊胆战，生怕成为师父的负担。
　　而与此同时，远在玄天阁静室之内，通过同心符微妙地感知着三生殿内惊心动魄一切的东方御，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带着几分玩味与算计的弧度。
　　“杀千刀……倒是比预料中更心急，也更疯狂。黑子画啊黑子画……你如此不计代价地护着她，是真动了那尘封已久的心绪，还是……别有所图呢？”他指尖轻轻敲击着身旁的玉质桌面，节奏平稳，另一只手掌中，一枚样式更为古朴、内蕴幽暗光华的玉符悄然浮现，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水，已经够浑了。时机……快到了。”
　　（第十五章，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