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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
马车在返回沈府的路上颠簸摇晃,车厢内,阿殊紧闭着眼,面色苍白如初雪新覆。掌心中,那张残破海图的边缘几乎要被她汗湿的指尖捻破。阿桐的话语,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针,反复刺戳着她的神经——“海底世界”、“星影之门”、“城西的古老习俗”……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保重”。
他像是在她面前摊开了一张诱人却危险至极的路径图,而终点,直指城西。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引导?阿殊心乱如麻。回到那座华丽而压抑的府邸,面对父母探究或回避的眼神,继续在无知与揣测中煎熬?还是……赌一把,去闯一闯那可能藏着真相,也可能布满荆棘的城西?
马车在沈府侧门停下,丹丹迎上来,见她脸色不好,担忧地唤了一声:“小姐?”
阿殊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她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
“丹丹,”她声音微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忽然想起,李婶从前似乎提过,城西有家老字号的金银铺子,手艺极好。我有个旧簪子想拿去修一修,你回去替我取来,就说我……我去水榭边散心,晚些自会回去。”
她寻了个借口,将丹丹支开。那根旧簪子确实存在,也确实是李婶所赠,只是并非需要修理。丹丹虽觉疑惑,但见阿殊神色坚决,不敢多问,只得应声去了。
看着丹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阿殊立刻对车夫道:“不去水榭,改道,去城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车夫愣了一下,城西荒僻,并非小姐平日会去的地方,但他不敢违逆,调转马头,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朝着与沈府截然相反的、愈发荒凉的方向驶去。
越是往西,景象便越是凋敝。路面变得坑洼不平,两旁不再是高墙深院,而是低矮破败的民房,间或有大片荒废的园地,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衰败混合的气息,与沈府所在的城东那精致馥郁的氛围判若两个世界。寒风毫无阻挡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砾,拍打在车壁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殊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心头那股不安愈发浓重。阿桐为何要引她来此?这里真的会有什么与贝族相关的线索吗?
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方位和偶尔向车夫询问的路况,马车最终在一处更为荒僻的路口停下。车夫指着前方一片被枯藤老树环绕的、若隐若现的残破建筑,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前面路窄,马车过不去了。那应该就是您说的……废弃的慈幼庙。”
阿殊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在此等候。她独自一人,踏着满是碎石和枯叶的小径,走向那片废墟。寒风卷着枯枝败叶在她脚边打旋,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残垣断壁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空洞回响。
慈幼庙比想象中更为破败。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光秃秃的门框,像一张黑洞洞的巨口。院墙倾颓了大半,露出里面丛生的荒草和散落的碎瓦残砖。正殿的屋顶塌了一角,露出后面灰蒙蒙的天空,几尊残破的、看不清面容的神像歪倒在尘埃里,更添几分阴森。
阿殊的心跳得很快,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不确定自己要找什么,是石碑?是壁画?还是某种被遗忘的祭祀痕迹?她只是凭着一种直觉,在这片被时光遗弃的废墟中艰难搜寻。
她绕过正殿,走向庙宇的后院。这里比前院更加荒芜,杂草几乎齐腰深,一座小小的、同样残破的偏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偏殿的门虚掩着,上面布满了蛛网。
阿殊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陈腐、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霉味。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从破损的窗棂透进的几缕天光,勉强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殿内空荡荡的,除了角落里堆积的一些不知名的杂物,便只有正中央,似乎立着一块半人高的、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的石碑。
难道这就是线索?阿殊的心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那块石碑。就在她伸出手,想要拂去石碑上的积尘时——
“此时此地,竟还有人来这荒庙凭吊?”
一个清冽的、带着些许讶异,却又异常平静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响起。
阿殊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转过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偏殿的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出他穿着一身质料普通的青灰色布衣,身形挺拔,姿态却带着一种与这荒芜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而更让阿殊瞳孔骤缩的是,这张脸……她见过!
就在不久前的深夜,父亲书房外,她曾隔窗窥见父亲正与此人低声密谈!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清俊的侧脸轮廓和此刻门口之人缓缓走入光线下的面容,缓缓重合!
是他?!那个与父亲在深夜密谈的神秘青年!他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缓步走入殿内,光线渐渐照亮了他的脸庞。肤色是常年在外的微深,眉眼疏朗,鼻梁挺直,唇线微薄,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张极为俊逸,却透着几分冷峭和难以接近的面容。他的眼神很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落在阿殊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阿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了那冰凉的石碑,心中的惊骇如同滔天巨浪。父亲的人?他是父亲派来的?是为了阻止她,还是……?
“你……”阿殊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是谁?”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阿殊苍白的脸上,缓缓移向她身后那块被灰尘覆盖的石碑,又扫过她紧紧攥在袖中的手,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她掌心的海图。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一个过路人罢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姑娘你,沈家的二小姐,金枝玉叶,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城西荒庙之中?”
他认得她!他直接道破了她的身份!
阿殊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果然是冲着沈家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她来的!
“我……我来找东西。”阿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换取清醒。她不能在此刻露怯,更不能暴露自己探查贝族之事的真实目的。
“找东西?”青年眉梢微挑,向前走了两步,距离的拉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这废弃的慈幼庙里,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沈二小姐亲自来寻?”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最后重新定格在阿殊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莫非……是与某些古老的传说有关?比如,海上的贝族?”
“贝族”二字从他口中吐出,清晰无比,如同惊雷炸响在阿殊耳边!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她在查,甚至可能知道得比她还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只是徒劳。
看着她骤然失血的脸色和写满惊惧的双眼,青年眼底那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浓重了些许。他没有再逼近,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她。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哀鸣。
良久,青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他移开目光,望向殿外荒芜的庭院,语气变得有些缥缈:“有些真相,如同深埋在泥沙下的蚌壳,强行撬开,看到的未必是珍珠,也可能是致命的毒刺。”
他的话语,像是在告诫,又像是在……提醒?
阿殊怔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青年重新将目光投向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情绪难辨:“沈二小姐,好奇心太重,于你,于沈家,都并非幸事。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怠?但这平淡的话语背后,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青年,神秘、危险,却又似乎并非全然充满恶意。他与父亲的关系,他出现在此的目的,他这番话的深意……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她看着他那张冷峭而俊逸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青年不再多言,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他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偏殿,青灰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荒草与断壁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又只剩下阿殊一人,以及那块冰冷沉默的石碑,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属于那青年的、带着一丝冷冽气息的压迫感。
阿殊腿一软,顺着石碑滑坐在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她却浑然未觉。指尖触碰到的石碑基座,似乎有些异样,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被灰尘覆盖的基座一角,隐约露出一个模糊的、仿佛被利器刻画过的痕迹——那形状,竟与她手中海图上,那个贝壳状的标记,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真相的碎片似乎就在眼前,可那个神秘青年的警告,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向前探索的脚步。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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