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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暮春的夜,带着恰到好处的微凉。宿舍楼已经熄了灯,只有走廊尽头洗手间透出的微弱光线,和窗外远处路灯昏黄的晕染,勉强勾勒出室内杂乱的轮廓。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一两句模糊的梦呓。
林晚晴却毫无睡意。
她侧身躺着,面朝墙壁,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月光如水,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她床前的地面上投下一小方清辉。那封匿名的信,连同后来收到的第二封、第三封,被她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包着,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底下。此刻,它们像带着温度,隐隐灼着她的后颈。
最初的惊讶与些许不适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益膨胀的、无法按捺的好奇。
这种好奇,与日俱增。它不再仅仅是关于“他是谁”这个简单的问题,更延伸向了“他为何如此观察我”、“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些更深层的探究。
今晚睡前,她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取出了那几封信。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得几乎无法阅读的光线,她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信纸上那些工整的、仿佛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蓝黑字迹。墨水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那种书写的郑重与克制,却透过纸张,清晰地传递过来。
第一封信,回忆初遇,提及支教细节。
第二封信,附上了一首模仿汪国真风格的小诗,赞美她在香港回归主题班会上发言时的神采。
第三封,也就是前天刚收到的那封,里面竟然写到了她前几日在图书馆,因为读到一段关于“边缘与中心”的论述而微微走神,下意识用钢笔尾端轻敲桌面的小动作。
这个细节,让她当时读信时,后背瞬间惊出一层细汗。那几乎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完全无意识的习惯!他却看到了,并且精准地捕捉、记录了下来。
这种被细致入微地、长久地凝视着的感觉,起初让她有些毛骨悚然,但反复阅读那些文字后,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受取代——那文字里没有丝毫窥私的猥琐,反而充满了一种……沉浸式的、带着距离的欣赏,仿佛在观赏一幅珍贵的画作,连画布上最细微的笔触和光影变化,都舍不得错过。
他到底躲在哪里?
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掠过一张张可能的面孔。同班的男生?文学社的成员?还是某个只在公共场合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学?
范围太大了。像大海捞针。
她轻轻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暗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这样被动地等待和猜测。广播里念诗那次隔空的、模糊的回应,似乎还不够。她需要更主动地去寻找线索。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字迹。
这几封信的字迹,是她目前掌握的、关于“他”最具体、最稳定的特征。那种工整到近乎刻板,清秀中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笔锋,一定有迹可循。
第二天是周日,天空澄澈如洗,几缕薄云像被拉长的棉絮,悠然地漂浮着。校园里比平日安静许多,多数学生还在享受懒觉,或者已经结伴外出。
林晚晴早早起了床,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室友。她换上一身轻便的运动服,将长发随意扎成马尾,看上去像是要去晨跑。但她没有走向操场,而是脚步一转,去了教学楼。
周日的教学楼空荡而寂静,走廊里回荡着她独自一人的脚步声。她先去了中文系二年级的几间公共教室,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过一张张课桌。有些桌面上留有不知哪个淘气学生刻下的图案或字迹,更多的是积攒的灰尘。她仔细辨认着那些偶尔出现的、用钢笔或圆珠笔写下的笔记或名字,但风格都与那匿名信上的字迹相去甚远。
这方法太笨,也太低效了。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央,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她又去了文学社的活动室。作为社团骨干,她有钥匙。活动室里堆满了书籍和杂物,显得有些凌乱。她翻看了近期社员们提交的一些活动心得和稿件,一篇篇,一页页,看得极其仔细。有龙飞凤舞的,有娟秀工整的,有潦草不羁的……却唯独没有那种特别的、带着克制感的工整。
难道不是文学社的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活动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块。林晚晴有些气馁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难道真的无从找起吗?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墙角一个打开的纸箱吸引。里面装着一些往年文学社活动的旧资料和社员登记表。她心里一动,起身走过去,蹲下身翻找起来。
也许,可以看看往届社员的笔迹?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她一份份地翻阅着那些已经微微泛黄的表格。纸张散发出陈旧的霉味。大多数字迹都因为年代久远或书写随意而模糊难辨。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触到了一份相对较新的表格,似乎是一年多前,他们这一届社员入社时填写的。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她将那份表格抽出来,就着窗外明亮的光线,仔细看去。
表格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名字和基本信息。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忽然,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定格——苏默。
他的字迹……
林晚晴的呼吸微微一滞。表格上“苏默”两个字,以及后面填写的班级、籍贯等信息,用的正是那种工整清秀的钢笔字!虽然因为表格框线的限制,字迹比信纸上显得更为紧凑,但那股子沉稳的、一丝不苟的劲儿,尤其是某些笔画的顿挫和转折方式,与匿名信上的字迹,有着惊人的神似!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几乎要捏不住那张轻飘飘的表格。
会是他?那个总是沉默地待在角落,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苏默?那个在支教时默默搬运物资,在图书馆里永远低着头,和她说话时会脸红到耳根的男同学?
她努力回忆着关于苏默的点点滴滴。他的家境似乎不太好,总是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很干净。他的成绩好像很不错,偶尔被老师点到名回答问题时,虽然紧张,但观点往往很有见地。字也确实写得好,这是语文老师公开表扬过的。
原来,那些匿名的、沉静而有力的文字,可能就出自这样一双手?出自那样一个看起来内向甚至有些怯懦的人?
这个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感到一阵眩晕,同时又有一种拨云见日般的恍然。
许多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都串联了起来。他似乎总是出现在她所在的场合——图书馆、文学社活动,甚至支教。他那次在支教时仓促躲闪的目光……他脚上那双崭新的、与他一贯风格不符的白网鞋……
难道,那也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靠近的改变?
林晚晴将那份表格轻轻放回纸箱,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院落,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心底那份好奇,非但没有因为找到了可能的答案而平息,反而以一种更猛烈、更具体的方式燃烧起来。
如果真的是他……
那么,这个沉默的苏默,他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片天地?那些细腻的观察,那些真挚而克制的赞美,那些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深沉的情感……它们,真的属于那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男同学吗?
她需要确认。
她需要更仔细地观察他,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而是作为那个可能的、“匿名仰慕者”的嫌疑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兴趣,在她心中蓬勃生长。这场原本单向的、隐匿的书写,似乎即将迎来一位悄然的、专注的读者。而故事的走向,也将在这种双向的、无声的凝望中,悄然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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