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时光潺湲，秋意愈浓，这方小小的内院，几乎成了与世隔绝的仙境，连秋风都似乎被筛滤得格外温驯。
　　玉生的温柔，如同最绵密的网，将你的心神牢牢系在他身边。他陪你品茗、临帖、调香，甚至耐心教你辨识古琴的音律，你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无微不至的呵护。
　　这日午后，你正伏在窗下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玉生惯常覆在你膝头的薄毯，鼻尖萦绕着他衣上清冽的冷香，睡得正沉。玉生坐在一旁，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长久地流连在你恬静的睡颜上，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你散落在一旁的一缕青丝。
　　外间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管家福伯，他立在珠帘外，低声道：“公子，柳翰林来了，说是有幅古画，定要请公子一同鉴赏。”
　　来者是他的同僚兼友人，姓柳，名文澜，官居翰林院编修。
　　玉生闻言，抚着你发丝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尚早，又低头凝视你片刻，终是轻轻将你的发丝理顺，掖好薄毯，这才起身，示意福伯到外间说话。
　　“请柳兄在外书房稍候，我即刻便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你的安眠。
　　他为你放下床帐，又检查了窗扉是否关妥，这才悄声离去。那谨慎的模样，不像离开片刻，倒像是要远行一般。
　　你其实在他起身时便已半醒，只是贪恋这榻间的暖意和他的气息，并未睁眼。待他脚步声远去，你才慵懒地翻了个身，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发呆。内室静得只剩下更漏滴答的声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清冽梅香？
　　你有些疑惑，这并非玉生常用的香。你轻轻掀开床帐，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循着那缕幽香，踱到与暖阁相连的月洞门边。那扇门平日总是垂着厚厚的锦帘，今日许是玉生离开得急，竟漏开了一道缝隙。
　　你好奇地凑近缝隙，向外望去。
　　暖阁里并未点灯，光线有些昏暗。只见一个身着靛蓝长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你，立于多宝格前，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欣赏格子上的一尊白玉如意。那人身姿挺拔，肩线流畅，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周身透着一种与玉生的温润截然不同的、清峭孤逸的气质。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俊美得近乎风流的容颜，只是褪去了慵懒笑意，眉宇间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沉静。正是柳文澜。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缝隙后你惊慌的眼眸，却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反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隔着那道幽暗的缝隙，静静地与你对视。
　　他的眼神很深，不像阿昭那般炽热急切，也不像玉生那般温柔包裹，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审视与惊叹的凝视。仿佛在欣赏一幅失传的名画，又像是在解读一道难解的谜题。那目光并不令人害怕，却让你心慌意乱，仿佛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被这陌生的眼神悄然照亮了。
　　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逃离，脚下却不慎绊到曳地的裙摆，低低惊呼一声，向后跌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你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梅香的怀抱。柳文澜不知何时已到了你身后，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你的腰肢。那接触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他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冒犯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下见夫人险些跌倒，一时情急。”
　　你惊魂未定，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回事？”温玉生温和却带着一丝紧绷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暖阁内相对而立的你和柳文澜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淡去，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虽一闪而逝，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柳文澜神色自若，拱手道：“玉生兄，方才在下在此等候，听闻内间似有异响，恐有不便，故而逾矩探看，正巧见夫人险些滑倒，便伸手扶了一把。唐突之处，还望玉生兄与夫人见谅。”他言辞恳切，姿态磊落，让人挑不出错处。
　　玉生的目光先是在你绯红未褪的脸颊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柳文澜，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片刻后，他脸上重新漾起那抹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雅笑容。
　　“原来如此，有劳文澜兄了。”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扶你，而是将你轻轻揽到他身侧，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你与柳文澜。他的手掌贴在你腰后，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内子年幼，胆子小，定是又被自己的裙摆吓着了。”他低头看你，语气宠溺，仿佛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巧妙地化解了方才那片刻的尴尬与暧昧。
　　你依偎在他身侧，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那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只剩下满满的窘迫。
　　柳文澜目光在你们二人之间流转一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再多言，只道：“古画既已赏毕，在下便不叨扰了。”他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时，那清冽的梅香也随之飘远。
　　玉生亲自将他送至二门，回来时，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牵起你的手，回到内室，让你坐在妆台前。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玉梳，一下一下，为你梳理着方才微乱的长发。铜镜里，他眉眼低垂，神情专注，仿佛要将柳文澜留下的那缕陌生梅香，连同他带来的那片刻心悸，都一并梳走。
　　“卿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日后即便是在家中，也不要独自去那些僻静处，可好？”
　　你透过镜子，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温柔依旧，却仿佛比平日更深沉了些许。你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玉梳，俯身从背后拥住你，将下巴抵在你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耳畔。
　　“我的卿卿，太过美好，”他叹息般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你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的情绪，“总让我担心，会被人偷看了去。”
　　你转过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我不会让别人看我的，我只给你看。”
　　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回抱住你，仿佛要将你揉碎在怀里。他感受到了一种比面对阿昭时更强烈的危机。柳文澜不同于阿昭，他成熟、敏锐、富有魅力，他的欣赏带着一种平等的、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而他方才扶住你的那一刹那，虽然短暂，却像一根刺，扎进了玉生心底最柔软、最不容侵犯的领地。
　　他的金屋，似乎迎来了更狡猾的“窥探者”。而他，必须将他的珍宝，守护得更加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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