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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的两端
林未晞沉入对话框那声「谢谢」,像一枚裹着温软水汽的石子,坠入冯砚心湖的深潭。
他那晚离开林未晞的公寓后,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到梧桐巷的老香樟树下,身上那件Brunello Cucinelli的深灰色羊绒开衫沾着夜露的微凉,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机揣回口袋,指尖残留着屏幕的凉意。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撞见林未晞抱着绝版的书,指尖轻轻摩挲着亚麻纸袋的包装,眼里有他鲜少见过的柔和。那本书是陆昭野托了很多关系从伦敦的书店借来的,是她提过的初版。
陆昭野比他年轻,浑身透露着初出社会的少年气,鲜活又坦荡。他会直白地说“未晞姐,这个你肯定会喜欢”,会在她加班时拎着咖啡守在办公室的门口,会把她的喜好一一记在心上,然后大大方方地付出——这种热烈直接的爱,或许才是林未晞真正需要的。冯砚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自己呢?习惯了把心意藏在代码里,藏在那瓶懂她苦意的香水里,藏在欲言又止的沉默里。
她在原生家庭里缺了太多直白的偏爱,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扛下所有,哪里经得起他这般藏着掖着、需要费力解读的感情?
冯砚望着巷口流转的车灯,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陆昭野的直接、热情、坦荡,都是他给不了的。或许,林未晞本就该拥有这样明亮炽热的爱,而不是他这份沉重又晦涩的执念。这样想着,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只能任由自己陷入自我否定的漩涡里,反复折磨。
周五晚上,林未晞刚回到自己的江景公寓,卸下身上Max Mara的驼色羊绒大衣,随手搭在意大利进口的胡桃木衣帽架上。她的公寓是极简轻奢风,客厅整面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霓虹,窗台上摆着那瓶「苦意绿调」,旁边是一只 Baccarat 的水晶花瓶,插着两枝刚剪的白玫瑰。
她对着香水瓶出神,指尖刚触到磨砂瓶身,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两条信息,几乎在同一秒跳出屏幕。
第一条来自陆昭野,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字里行间都透着焦灼:「未晞姐,万分抱歉周末深夜打扰!‘云境’项目的核心供应商全球认证系统突发宕机,我们刚上线的测试环境直接全线瘫痪!明早八点的媒体预览会邀请了全球顶流科技媒体和核心投资人,一旦取消,不仅前期千万级造势投入打水漂,公司股价和行业声誉都会受重创!对方技术接口被锁死,必须动用你总裁办的权限紧急协调高层,否则根本推进不了」
「云境」是日兆集团年度重点项目,林未晞作为总裁办核心秘书,全程跟进统筹,这不仅是她的核心职责,更关乎公司在资本市场的口碑,一旦出纰漏,后果不堪设想。危机像潮水般涌来,容不得半分迟疑。
紧接着,张锵的信息跳了出来,只有一行字,却透着沉甸甸的不安:「未晞,冯砚不对劲。平时他滴酒不沾,今晚在“霓虹”抱着瓶麦卡伦闷头灌,已经喝了半瓶,我们怎么劝都没用。他就坐在那,一句话不说,眼神空得吓人,感觉心里压着事,是我们劝不动的那种。」
“霓虹”是年轻人最爱的Live House,装修潮酷,舞台上偶尔有独立乐队驻唱,夜晚总是挤满了追逐热闹的年轻人,冯砚向来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地方,如今却主动扎在里面买醉,更让人心慌。
两条信息,像两股反向的洪流,瞬间将林未晞拉扯到天平两端。
一边是火烧眉毛的公务,关乎公司的重大利益,是她无法推卸,也不能有失的责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倒计时。
一边是那个永远沉默克制的男人,连表达在意都要藏在代码里的冯砚,此刻正用最极端的方式宣泄痛苦,他平日里有多隐忍,此刻的崩溃就有多让人心慌。
她没有时间犹豫,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先回复陆昭野,语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透着专业的笃定:「情况已知,我立刻协调。保持连线,每十分钟同步一次排查进展。」
回复完,她抓起搭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转身冲向门口。换鞋时,指尖碰到Jimmy Choo的短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同时拨通了王瀚羽的电话。
「未晞?」王瀚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背景音嘈杂,能听到 Live House 的鼓点和人群的喧闹声。
「他到底怎么了?」林未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电梯下行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耐心。
「说不清。」王瀚羽的声音透着无奈,「就是闷头喝,问他是不是项目压力大,他不说话;问他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他也不吭。平时他连啤酒都不碰…… 感觉不全是项目的事,更像跟自己较劲,钻了牛角尖。」
冯砚就是这样,心里有事从不说,只会自己憋着,憋到极致就用最笨拙的方式伤害自己。林未晞的心揪得更紧了,她太清楚这种自我折磨的滋味。
坐进出租车,报出 “霓虹” 的地址时,林未晞觉得自己有些疯狂。她向来公私分明,从未如此不管不顾过。车子汇入夜间的车流,她的手机屏幕始终亮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跳动。
项目紧急沟通群里,她的文字冷静得不像话,每一条指令都精准有力:
「已联系供应商亚太区总裁助理,对方正在紧急唤醒核心技术团队,15 分钟内回复。」
「陆昭野,立刻将故障日志加密发我,标注关键报错节点,我同步给对方技术负责人。」
「确认备用方案 B 的服务器负载能力,若主系统无法按时修复,立刻启动备用方案,我来协调跨部门授权。」
每一个字都需要极致的专注,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每跳一下都带着焦灼。
另一边,她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点开与张锵的对话框,始终没有新消息。这种未知的沉默,比任何确切的坏消息都更磨人。冯砚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醉得站不起来了?
她再次拨打王瀚羽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是走到了 Live House 的僻静走廊。
「他还是不接电话吗?」林未晞急切地问,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手机在他手里攥着呢,」王瀚羽的声音压得很低,「屏幕都按灭了,手指死死扣着,我们劝他看看消息,他就摇头,眼神直愣愣的,像在跟自己赌气,又像在强迫自己放下什么…… 未晞,你到底还有多久到?他这状态,我们真怕他喝坏了。」
强迫自己放下什么?林未晞的心猛地一沉。
出租车已经驶过了半程,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离 “霓虹” 只剩不到十分钟的车程。那片闪烁的霓虹招牌已经能隐约看到,鼓点声似乎都顺着风飘了过来。
就在这时,陆昭野的回信带着毁灭性的转折,弹跳出屏幕:「未晞姐,情况我们搞不定了!刚跟对方技术总监确认,修复流程必须触发核心架构授权书,这份文件被系统自动锁定,只能由你本人在总裁办备案的专属电脑上进行人脸识别 + 动态电子签名才能生效!远程授权完全没用,你必须立刻回公司!现在!离截止时间只剩不到三个小时,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林未晞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从头凉到脚。
必须回公司!立刻!
她看着窗外,离 “霓虹” 只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冯砚或许就在那扇闪烁着霓虹的门后,独自承受着自我拉扯的痛苦。而公司的危机,却像一把利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容不得她有半分迟疑。
「师傅!」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麻烦您,立刻调头,去日兆集团总部,越快越好!」
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她感觉心脏像被狠狠拧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立刻给王瀚羽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却字字透着无力:「突发紧急公务,必须立刻回公司处理,处理完马上回来,务必看好他,别让他一个人走」
她不敢打电话,怕听到冯砚的声音,怕听到朋友们不解的质问,更怕自己会在那一刻,彻底溃不成军,掉头冲去 “霓虹”。
出租车猛地调转方向,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向着与 “霓虹” 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未晞坐在后座,一边催促司机「麻烦再快一点」,一边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继续在群里与陆昭野同步细节:
「正在赶回公司,预计 20 分钟内抵达,让技术部提前做好准备」
「把授权书的电子版备份发我邮箱,我到了直接调取」
她的思维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公务的冷静理性,每一步都精准计算;一半是私情的焦灼不安,冯砚自我折磨的模样在脑海里反复浮现,挥之不去。这种撕裂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偏离,是履行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等处理完公务,她还能赶回去。
二十分钟后,林未晞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日兆集团总部大厦。前台值班的保安看到她,立刻恭敬地放行——毕竟,能在这个时间点,穿着 Max Mara 大衣、踩着高跟鞋狂奔的,只有总裁办的核心秘书林未晞。
她乘坐专属电梯直达总裁办,指纹解锁进入,熟练地打开自己的电脑,机身镶嵌着公司的专属徽标。人脸识别成功的瞬间,屏幕亮起,她手指飞快地操作,动态电子签名一气呵成,授权书成功发出的那一刻,群里立刻传来陆昭野松了口气的消息:「授权成功!技术团队已经开始修复了!未晞姐,你真的太厉害了」
林未晞几乎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再次冲下楼。
「未晞姐?」陆昭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刚从技术部赶过来,脸上还带着熬夜的疲惫,穿着定制的西装,领带有些歪斜,「你不再等等?虽然授权发出去了,但修复还需要时间,万一还有突发状况……」
他话没说完,就被林未晞急促的脚步打断。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焦灼和急切,语气却依旧简洁:「后续交给你,我有急事必须立刻走。」
陆昭野愣住了。认识林未晞这么久,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她向来是冷静自持的,哪怕面对再大的危机,也会等到事情彻底尘埃落定才会离开。可这次,她甚至没多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修复进度条,就急于离开,那份急切,不像是装的,倒像是…… 有什么比公司的生死存亡,更让她在意的事。
林未晞没有时间顾及他的疑惑,拦了一辆出租车,再次报出 “霓虹” 的地址。
这一次,路途显得格外漫长。不祥的预感像墨汁滴入清水,在她心底迅速蔓延开来,浓得化不开。
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出租车终于再次停在 “霓虹巷” 门口。闪烁的霓虹招牌映得整条街都格外热闹,门口三三两两站着打扮新潮的年轻人,笑着打闹。推门而入,震耳的鼓点和人群的喧闹声扑面而来,Live House 里灯光昏暗,霓虹灯带勾勒出金属架构的轮廓,舞台上乐队正在唱着悲伤的情歌,台下年轻人跟着哼唱,气氛热烈又带着点莫名的伤感。
林未晞几乎是跌撞着跑进去,目光在拥挤的人群中飞快扫视。
角落的卡座里,张锵和王瀚羽还坐在那里,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空酒杯,有麦卡伦的酒瓶,还有几只水晶杯,杯底残留着琥珀色的酒液。两人脸色都透着无奈。
而冯砚的位置,空了。
那把黑色的皮质座椅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旁边的桌垫印着 “霓虹巷” 的潮酷 logo,上面放着半杯没喝完的威士忌,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干涸,像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呢?」林未晞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指尖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王瀚羽抬头看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你发信息说调头回公司后,他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半天,没说话。然后突然就把手机扔在桌上,站起来说了句‘没必要了’,转身就走了。我们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上了车,车牌号都没看清…… 我们真拦不住。」
没必要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林未晞的胸膛。
她以为,自己是被迫中途离开,去履行一份至关重要的职责,等她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解释。
可在他眼里,这无疑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 —— 在她的天平上,他永远是那个可以被暂时搁置,甚至轻易放弃的选项。他本就觉得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热烈,此刻她的 “调头离开”,更让他笃定,自己果然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Live House 的情歌还在继续,鼓点震得人心慌,周围的年轻人笑着、闹着,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可林未晞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被撕裂的剧痛。
她解决了公司的危机,保住了项目的前途,守住了自己的职业尊严。
可在冯砚说出「没必要了」的那一刻,她似乎,永远地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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