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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围墙
刀疤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我心湖的深处。
“他们在统计……‘有价值的植物’。” 他焦躁地刨抓着地面,重复着那个不祥的词汇。“铁锈味” 的威胁不再仅仅是空气中的一丝异味,它开始凝聚成形,像一片低垂的乌云,压在忘忧公园的上空。
我,哈基米,作为此地的神明,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呼吸中的一丝紊乱。画师作画时更用力了,小悦带来的猫条比以前更多,连老奶奶凝望湖面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一种无声的紧张,在社区的默契中蔓延。
就在这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中,另一种“不和谐”却率先以更具体、更恼人的方式出现了。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头却总是习惯性地蹙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出了某种差错。公园的居民们私下叫他“王先生”。他并非恶徒,身上没有那种“血腥的赤红”或 “深海的淤泥黑” ,但他散发出的那股 “挑剔的、尖酸的柠檬黄色” 气息,混合着一种 “自我封闭的灰白色” ,像一层无形的油污,所到之处,连空气的流动都似乎变得滞涩。
他的“巡视”开始了。
“小孩子少接触这些野猫,”他看到小悦喂我,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身上有多少细菌,多不卫生。”
小悦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身上那明亮的 “淡绿色” 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他走到画师身后,看着画板上未完成的风景,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公共场地,占这么大地方,不合适吧?”
画师笔尖一顿,没有回头,但他身上那 “创作的暖棕色” 泛起了一丝烦躁的涟漪。
奇怪的两脚兽。他的领地意识不体现在占据地盘,而体现在……试图用声音和目光,给所有他看见的东西定下规矩。
起初,只是言语。但很快,他的“规矩”开始具象化。第一个打破宁静的是音响。傍晚,他选中了离老奶奶长椅不远的一处石阶,用手机外放起节奏聒噪的新闻。声音穿透暮色,惊飞了归巢的鸟儿。
老奶奶被吵得皱起了眉头,她身上那片平静的 “空旷蓝色” 被搅动,泛起了 “烦躁的细密波纹” 。我无法忍受信徒的安宁被如此打扰,踱步过去,蹲在他的音响旁,用尾巴不耐地、一下下拍打着地面,发出清晰的“啪、啪”声。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去去去,”他挥挥手,“猫懂什么。”
接着是路径。公园西北角,大家为了抄近道去看一片野花,自然而然地踩出了一条充满野趣的土路。王先生认为它“不美观”,不知从哪弄来一截细绳,拴在两旁的小树上,想迫使大家走旁边绕远的石板路。
当晚,巡逻的刀疤毫无防备地被绳子绊了个趔趄。他何曾受过这种挑衅?暴怒之下,他亮出利爪,三两下就将那细绳撕扯成碎片。王先生第二天发现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大骂:“谁家的野猫!一点规矩都没有!简直无法无天!”
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那张长椅。那天,一个刚送完外卖、满头大汗的小哥想坐下歇口气,王先生正一个人占着整张长椅,公文包放在正中间。小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边缘。王先生立刻像是被侵犯了领地,把公文包往小哥那边又推了推,自己则看向另一边,全程无视。
我看不下去了。轻盈地跳上长椅,我故意在他的公文包旁来回走动,用身体巧妙地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然后对着那疲惫的小哥,“喵”地叫了一声。
小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感激地冲我笑了笑,踏实坐了下来。王先生则像吞了只苍蝇,一脸不悦地拿起公文包,起身走了。
本神明白了。他不是在守护领地,他是在试图将整个公园,都变成他一个人觉得“舒适”的、无菌的盒子。
然而,最猛烈的风暴,往往以最平静的方式来临。
几天后,公园的管理员面带难色地找到了画师和小悦的家人,也委婉地跟常来的老奶奶家属提了一下。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了:王先生向管理处提交了一份措辞“严谨”、“充满公心”的书面建议。
核心三条:
1.划定固定宠物(流浪猫)活动区,严禁进入其他区域,以保障公共卫生与游客安全。 (针对我和我的猫群)
2.禁止在园区内进行任何形式的经营性写生、绘画行为,维护公园环境的严肃性。 (针对画师)
3.严禁在非管理处指定区域投喂野生动物,避免破坏生态平衡与引发鼠患。 (针对小悦和老奶奶)
公园的宁静被彻底击碎了。
小悦的眼睛立刻红了,她抱住妈妈的腿:“为什么不能喂小猫?它们是我的朋友!它们会饿的!” 她身上那明亮的 “淡绿色” 被巨大的委屈笼罩。
画师气得差点折断了画笔:“经营性?我他妈这是在创作!他懂什么叫艺术吗?他眼里就只有‘规定’吗?”
老奶奶听着家人的转述,茫然地重复着:“连这点自在……都要没了么……” 她身上的 “空旷蓝色” 仿佛也变得更加脆弱。
就连刀疤和猫群,也感受到了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敌意,变得焦躁易怒。
我蹲在巨石上,看着陷入悲伤与愤怒的公园。
他不是恶棍,他没有持刀。但他正在用“规则”作砖,用“建议”作水泥,试图在我们周围砌起一座看不见的、令人窒息的围墙。这种恶,没有形状,没有气味,却能让一片自由的天地,慢慢死去。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社区的回应,开始了。
画师没有争吵。他拿起画笔,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一个缩小的人被自己画出的无数方格紧紧困在中央,表情痛苦。而方格之外,是广阔的草地,猫在扑蝶,孩子在奔跑,老人在散步,艺术家在写生,阳光灿烂。他将这幅画拍下来,传到了网络上。
小悦在妈妈的帮助下,认真地查阅了城市公园管理条例,发现王先生的“建议”更多是个人诉求,并无明确条款支持。
而大家,则用一种更温柔、更坚定的方式,守护着这里。当王先生再次外放音响时,画师拿出了他的小提琴,在一旁拉起了悠扬的《茉莉花》,乐声很快盖过了嘈杂的新闻。当他再次想独占长椅时,会有更多散步累了的居民,非常“自然”地坐过去,友好地和他打招呼,分享着长椅的空间。
王先生发现,他成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的“规矩”无人响应,他的“建议”石沉大海,他带来的那层 “尖酸的柠檬黄” 气息,在公园这片更庞大、更温暖的“共生色彩”面前,被稀释,被驱散。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月光再次洒满公园,修复着白日的伤痕。或许,对于某些坚硬的“自我”,治愈是徒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片土地的“公共”与“共享”属性,比任何个人的“自我”更加坚硬,更加温暖,更加生机勃勃。守护,有时不仅仅是抵御外来的风暴,更是要消除内部悄然滋生的……寒气。
而这座公园,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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