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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崩
自那次风寒之后,霍烈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其中伴随着头疾发作,身体状况已经很难处理国事了。
这半年来,霍辞整日伏案于政务之中。
他与大臣和谋士们在一起议国事,萧婉有时也会去书房帮霍辞整理文书。
也只能是在书房里了,若是在旁处,被那些大臣们知道她一个女子关心政事,还不知道要怎样为难她与霍辞呢。
他现在只是世子,尚不是魏王,他与她,都要小心谨慎行事才是。
可仅仅是书房中的简单一瞥,就已经让她心惊。汉室、宗室、士族、吴蜀、边境……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想到历史上霍辞早亡,怕是世子之争已经心力交瘁,而称王之后为了魏国,更是熬干了自己的心血。
自从她来到这里,她潜意识中似乎就屏蔽了这点。
是不愿接受,不想接受,还是不想介入他人因果,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可是相处了近两年,即便没有男女之情,她心中也早把他当成了好友。是的,如此不合时宜的概念。
她能改变什么呢?
在政治上多帮他一些,是不是他就能晚去几年。是不是多熬些补品,就能延长他的寿命。
可是尚不待她思索霍辞的寿命,就传来霍烈垂危的消息。
昭阳殿的药味已浓得化不开。玄色帷幔低垂,被殿角铜炉里飘出的沉香轻轻吹动,落在霍烈病榻前的织金地衣上,像垂落的幕布,要将这殿内的生机慢慢裹住。
病榻上的霍烈,早已没了往日扫平群雄的英气。素色常服松垮地裹着他消瘦的身躯,领口露出的锁骨突兀得硌眼,原本能攥碎敌军兵器的手掌,此刻正无力地搭在锦被上,指节泛白,连蜷起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世子、王后他们已在殿外候着了。” 内侍省令郭颂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榻上的人。
他跟着霍烈三十年,从少年时随他在柳县起兵,到如今看着他躺在这里,眼眶早已红透,却不敢让泪掉下来 。君主临终前,内侍需守着最后的威仪。
霍烈的喉结动了动,发出细碎的气音。郭颂连忙凑上前,将耳朵贴在他唇边,才听清那几个字:“传世子进来。”
“父王”霍辞扑倒在霍烈榻边,看到父亲如今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子彧……这些日子…咳……辛苦你了”
魏王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是在用尽全身的毕生的力气。
霍辞以为自己该是恨他的,这么多年明目张胆的偏爱,都给了自己的弟弟霍衡。
父亲很少肯定自己,所以他总觉的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于是更努力地证明自己。
可是今天,当他扑进殿里,看到霍烈的那一刹,他就知道,他原谅了他。
霍烈想要抬手,手臂却重得像灌了铅,霍辞将父亲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那双手曾拍着他的肩,教他骑射、教他看兵书,如今却凉得像冰,连温度都在慢慢消散。
“我儿” 霍烈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江山…… 交给你……” 他盯着霍辞的眼睛,“守好……”
这是他作为君主的嘱托。当年他在柳县举兵,诛王焯、破傅修、定北方,一手将四分五裂的中原拼出个雏形,如今将这江山交出去,最怕的就是霍家基业毁在后人手里。
霍辞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因悲痛而生的颤抖:“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守好魏国,护好霍氏宗族。”
霍烈的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把他们……叫……进来吧”
魏王后、霍衡、郑姬…外面早已经挤了一屋子的人。当霍辞打开门的一刹那,他们拥挤着向前围在魏王身边。
“大王”“父王“魏王后与霍衡同时扑向霍烈,霍烈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声音轻得像雾:“衡儿…… 别再…… 纵着了……”
魏王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地衣上,她用力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这是霍烈最后一次为霍衡操心。往后,霍衡只能靠她护着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后面的一群女子身上,“她们……都……散了吧”
他的气息愈发微弱:“好好…… 活着……”
交代完后事,霍烈的呼吸渐渐微弱,眼睛也慢慢闭上。太医令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最后对着霍辞和魏王后,缓缓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陛下…… 驾崩了。”
魏王后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衣上,绢帕捂着脸,哭声撕心裂肺 。
霍辞依旧跪在榻边,握着父亲冰冷的手,眼眶通红,却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在众人大哭之际,苏晟上前拽了一下霍辞,附耳低言:“主公,如今应速召太傅温平、尚书令秦章、禁军校尉李爽入宫,商议国丧事宜。令禁军严守业城四门,防止异动。”
他缓缓起身,面对殿内的内侍、太医和妃嫔,却不得不收敛起悲痛的情绪,开始发号施令。
这一刻,霍辞成为了大魏真正的掌权者。
殿外的寒雾还未散,晨光透过窗棂,落在霍烈的床榻上,照着他灰白色的面庞。这位曾在乱世中横刀立马、扫平北方的枭雄,终究还是败给了时间。
不多时,昭阳殿的钟声响起,沉闷的钟声透过寒雾,传遍了整个业城。百姓们纷纷驻足,抬头望向王宫的方向,低声议论。
街头渐渐安静下来,连小贩的叫卖声都没了,唯有那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宣告着一代枭雄的谢幕。
君王驾崩,不仅诸王公大臣入殿吊唁,宗室成员也需着缟素哭灵。
古往今来,哭灵便是个体力活。这一哭便是七日。
太后身穿素白丧服,手中攥着块湿透的白绢,哭声中透着难掩的悲恸 。
几十年夫妻情分,终究抵不过生死相隔。哭到动情处,她伸手想去碰灵榻,却被身旁的侍女轻轻拉住,只能伏在蒲团上,肩膀剧烈颤抖。
霍辞跪在灵榻右侧首位,如今他已是大魏的王。他没有像母亲那样号啕,只是跪在蒲团上,肩膀保持着挺直的弧度,哭声低沉而克制,每一声都透着压抑的悲痛。偶尔抬头时,能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赵姝与萧婉跪在宗室女眷列中,赵姝的哭声轻柔隐忍,目光偶尔望向霍辞的方向,带着几分担忧。
当然更多人则是如萧婉一般,拿着白绢捂住面庞,按礼制应景罢了。
霍衍乃是宗室子弟,在他身旁的几个哭得似乎撕心裂肺,但霍衍却只是红了眼眶,半响后,萧婉看到一滴泪低落在他身前的地板上。
这一日下来,萧婉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下马车时赵姝也有些站立不稳,霍衍及时扶住了自己的母亲。
而这却只是第一天啊!第一天啊。
虽然是可以请假吧,但是多是上了岁月的老人,好歹是中年。她年纪轻轻的…
萧婉便揉膝盖边往前走,到门槛差点被绊倒。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了她,少年的声音请冷冷的,“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
听她如此说,便又去扶住自己的母亲。
萧婉侧目望去,少年的身影竟在春寒料峭中竟然有种单薄之意。面上不辨悲喜,她甚至都看不出几分伤心之色。
不愧是未来的帝王,心理足够强大,萧婉想。
她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只想好好沐浴一下,滚到她的被子里去。
萧婉刚美滋滋的沐浴更衣,就听春言说霍小公子来了。
哈?这个点来做什么?影响她睡觉。心里这样想,但嘴里却是:“快把小公子带进来。”
暮色里还缠着些未散的水汽,萧婉刚从内室出来,乌发未束,如墨的青丝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落在素白的领口上,晕开浅浅的湿痕。她身上只罩了件半旧的月白披风,风一吹,披风下摆轻轻晃动,带着浴后的暖香,在暮色里漫开。
霍衍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快进来啊,还愣着做什么。”她招手。
素白丧服在路上沾了些暮色里的寒气,他手中抱着一个青布包裹。他抬眼的瞬间,目光落在她披散的发上,耳尖忽然泛红,将包裹递过来:“母亲说还有好几日呢,让我把这护膝送来,怕你伤到了膝盖。”
包裹打开时,露出两副浅青色护膝。萧婉真是太敢动了,真是她的好姐姐,连带着对霍衍都更多了几分耐心。
“多谢衍儿,也替我谢过姐姐。”
她看少年垂着头一动不懂,“衍儿,怎么了?” 萧婉轻声问,将护膝放在案上,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晚风卷起她的发丝,拂过霍衍的手臂,带着淡淡的芬芳。
萧婉双手温柔地扶起他的头,正看见他眼底的红意像潮水般漫上来,白日里沉稳镇定小小少年,此刻喉结不停滚动,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哭声漏出来,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祖父…… 祖父去了……”
萧婉轻轻抱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她没多说什么,只蹲下身,与他平视,递过一块手帕:“哭吧,在我这儿。”
这句话彻底卸下了霍衍的伪装。他接过绢帕,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绢帕,他断断续续地说:“父亲虽然厌弃我,但祖父总夸我…… 说我比父亲小时候聪明……说我将来能成大事……”
“我还没来得及给祖父看我新写的文章…… ” 霍衍的哭声越来越小,却更让人心疼。
夜幕上缀着几颗闪亮的星子,萧婉用手一指:“据说,人死后会化为星星,看着世间的亲人,衍儿,觉得哪颗是魏王?”
她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旁边小人的半点动静。侧目一看,发现他正在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阿姐,不会相信这么蠢的说法吧?”
??萧婉差点忘记了身边这位可不是普通孩童。早慧真的是好事吗?她现在都有些怀疑了。
“人间实苦,还是要怀着希望而活的,哪怕这希望是虚幻的。”
“是嘛,哪怕痛苦,我还是会选择清醒的活着。”
只是这么一会,刚才那个柔软脆弱的少年就不见了。
“好啦,明天还要早起呢,我送你回去。”
萧婉自然牵起少年的手,他竟乖巧的任她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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