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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囚笼
周烬留下的那盒琉璃糖,被凌清泓随手丢在了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如同丢弃一段被玷污的回忆。
糖衣包裹的并非关怀,而是更精密的算计,这认知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破了他对人性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
然而,比那甜腻气味更挥之不不去,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的,是周烬离去时那句冰冷的警告,以及其背后所代表星轨司那令人窒息的“理性”。
这种理性,凌清泓在周烬身上见过太多次。那不是常人的冷静,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道德、伦理羁绊,纯粹以“目标”和“数据”为最高准则的绝对逻辑。
在周烬眼中,世间万物,包括他凌清泓,似乎都可以被拆解成参数、变量、概率和可利用的价值。
这种极致理性,比凌万疆的专制冷酷、比陈凤仪的刻薄算计、比凌望舒的虚伪阴险,更让凌清泓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因为前者源于人性的恶,尚有迹可循;而后者,源于非人的“理”,无从揣度,无从反抗,如同命运本身冰冷的规则。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与周烬每一次接触的细节。
初次在星轨司那间纯白得令人眩晕的房间里,周烬用各种仪器探测他的眼睛,记录数据,分析“重瞳”与“源点之海”的共鸣频率。
当凌清泓因过度刺激而痛苦蜷缩时,周烬只是平静地记录下“载体承受极限”,然后调整参数,继续测试。在他眼里,凌清泓的痛苦,仅仅是需要被观测和优化的“负面反应数据”。
第二次,周烬带来琉璃糖,诱发了关于母亲的破碎记忆和“核心”的波动。他冷静地观察着凌清泓陷入回忆的恍惚与随之而来的精神侵蚀,记录下“正向情感联结对核心活性及稳定性的非线性影响”。那看似“善意”的举动,背后是赤裸裸的实验目的。
最近一次,周烬检测“白燎核心”,用近乎粗暴的方式探查他生命最本源的秘密。当凌清泓因灵魂被剥离般的感觉而几近虚脱时,周烬得出的结论是“融合度低,不稳定,存在崩溃风险”。他的生死,在对方口中,只是“载体”的“耐用性”问题。
还有家宴后那次,用新的琉璃糖进行“附加任务”,观察他情绪波动与“核心”的联动。甚至在他因弑父念头而心神不宁时,周烬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并给出了“任何打破稳定的行为都不被允许”的最终通牒。
每一次,周烬都像一台完美运行的机械,精准地执行着“观测-记录-分析-干预”的程序。
他没有喜怒,没有偏好,没有道德评判。
凌清泓的恨、他的恐惧、他的挣扎、他体内属于母亲的神秘力量……所有这些,在周烬的价值体系里,都只转化为一条条冰冷的数据,用于评估、预测、控制。
这种理性,构建了一个无形的囚笼。它不限制凌清泓的身体移动,却牢牢禁锢着他的命运。
星轨司需要他稳定,所以他必须“稳定”;星轨司需要他作为“钥匙”和“载体”存活,所以他暂时不会死;星轨司不允许他破坏“稳定”,所以他连复仇的念头都成了需要隐藏的罪愆。
凌清泓意识到,凌家、陈家、甚至吴天,他们或压迫、或利用、或交易,目标明确,欲望清晰。他至少知道敌人在哪里,想要什么。他可以恨,可以谋划反抗。
但周烬和星轨司不同。他们不恨他,也不在乎他。他们只是“需要”他,以一种绝对客观、绝对理性的方式“需要”他。这种“需要”不包含任何情感重量,却比任何仇恨都更沉重,更无法摆脱。因为他无法与“理性”谈判,无法与“数据”共情,无法与一台冰冷的“命运计算机”搏斗。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周烬的理性,就像这凌家的高墙,无处不在,坚不可摧,将他的世界切割成固定的形状。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谋划,在这绝对的理性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具统计意义。
吴天的交易,是血色的生路,但也可能是加速他“载体崩溃”的催化剂。一旦他动手弑父,引发的动荡必然打破周烬所要求的“稳定”,星轨司会如何反应?是立刻回收他这个“失败品”,还是采取更极端的“控制措施”?
周烬那毫无波澜的眼睛,仿佛就在窗外注视着他,仿佛早已用他那套冰冷的逻辑,计算出了凌清泓未来所有的可能路径,以及每一条路径的最终概率。
凌清泓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仿佛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由理性规则编织的蛛网中,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母亲留下的“核心”在体内沉睡,带着不稳定与风险;吴天的盟约在黑暗中招手,充满诱惑与毁灭;家族的压迫如影随形;而星轨司的理性……则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因他的“不稳定”而落下。
他闭上眼,周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镜片后冰冷的眸光,以及那毫无起伏的、陈述数据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融合度,百分之六十三点七……”
“活性波动,不规则……”
“应激反应,等级三……”
“任何打破稳定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缠绕上他的脖颈。
极致的理性,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暴力。它不挥舞刀剑,却能将人的灵魂、希望、反抗的意志,都量化、分析、然后……无情地否定。
凌清泓猛地睁开眼,异色的瞳孔中,不再是单纯的恨意或绝望,而是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要与这冰冷理性同归于尽的决绝。
如果命运是早已计算好的程序。
如果他的存在价值只是一组数据。
如果反抗注定被归为“不稳定”而抹杀。
那么……
他也要用他的方式,向这该死的“理性”,掷出最不可预测的、最不稳定的……变量!
他紧紧握住了“葬泓”,伞柄的冰冷与他心底燃起的火焰形成诡异的对比。
周烬可以计算概率,可以分析数据,可以维护稳定。
但他永远无法计算,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灵魂,在理性囚笼的尽头,会爆发出怎样毁灭性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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