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跟过来干什么。”
　　“你现在为什么还跟着我。”
　　只见红透了脸的余期猛地转过身，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的抛了过来，语气里带着点没处发泄的羞恼。
　　“老徐的委托啊，让我好好照顾你。”周迹笑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递到他面前。
　　余期探头朝屏幕看去，自动忽略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十来条课件消息，一眼就锁定了徐州霖发来的几行醒目文字：
　　老徐:周迹啊，余期烧退了吗？用不用我赶过去？让他多穿点衣服，待在家里好好躺着发发汗。
　　老徐:最近有流感，挺严重的，以防万一你也备点药，多照顾照顾余期，争取早点回学校。
　　老徐:回来时多带点厚衣服啊，课程也别落了。
　　余期看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转身自顾自往前走。
　　周迹快步跟上，把伞往余期那边倾了倾，大半伞面都罩在他身上，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很快洇出一片深色：“所以啊同桌，咱现在要去哪儿？”
　　余期掏出手机点开导航，头也不抬地回了句：“网吧。”
　　他常去的那家黑网吧不知被哪个小兔崽子举报，查抄后停封了，无奈只能导航找新地方。
　　注意到周迹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余期被气笑了：“喂，不是我说，你除了成绩好点，浑身上下还真看不出一点好学生的样子。”
　　周迹冲他抬了抬下巴，笑得痞气：“彼此彼此，你不也一样？”
　　“再说了，我又不是一开始成绩就这么好，初二之前我成绩差得狗见了都摇头，看着不像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学了？”余期随口问了句，目光还落在导航屏幕上。
　　“害，这有啥为啥，就突然开窍了呗。”周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眼神却不经意间飘向了远方的雨幕。
　　余期抿了抿唇，没再追问。
　　余期骂骂咧咧的冒着小雨找了个半小时，看着他跟着导航拐来拐去，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周迹觉得很有意思，也不帮他，就慢悠悠地跟在他后头，偶尔替他挡挡斜飘过来的雨丝。
　　网吧开在两栋老旧楼层的夹缝中，隐蔽得几乎要与世隔绝。两人顺着狭窄潮湿的楼梯爬到三楼，推开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一股混杂着烟味、泡面味和消毒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去后，周迹意外地发现人还挺多。这屋子隔音做得倒是不错，在外面几乎听不见声响，里面却热闹得很，到处都是敲键盘声和吆喝声，环境倒比预想中好不少，没有那么脏乱差。
　　“老板，开两台机子。”余期被找路磨得没了耐心，语气不太友好。
　　吧台前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倒是不在意，脸上挂着圆滑的笑，爽快地回应：“诶好嘞！”
　　周迹把一只胳膊搭在吧台上，笑着问：“老板，你这儿有奶糖吗？”
　　“有！”老板转身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糖，冲他摆了摆手，“随便挑！”
　　余期嫌他麻烦，直接往里面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背靠着墙。
　　他打开电脑点开游戏，屏幕上跳出登录二维码，刚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就瞥见微信弹出四个好友申请。
　　前三个是周迹先前提过的“非人类”昵称——“董事长”“轩”“我是龙不是虫！”，余期看着名字猜了个大概，随手点了通过；到了最后一个，昵称是“灿灿”，他指尖顿了顿，没点。
　　扫码登录过后他就把手机熄了屏放着不管，最后那条申请就这么被晾在了一旁。
　　可不知怎么回事，随着后期游戏里的英雄阵亡，他莫名有些烦躁，伸手拿起手机，犹豫了两秒，还是通过了那个叫“灿灿”的好友申请。
　　七:你在哪？
　　发送后余期漫无目的地继续打着游戏，见周迹迟迟没有回来，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周迹买完糖后，又去了趟楼下的便利店，刚到三楼准备推开网吧门，就看到了余期发来的好友通过提醒，还有那条简短的消息。
　　看着屏幕，周迹又起了想逗他的心思，这个口是心非的同桌，实在好玩。
　　周迹也不回话，进来后就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趣的盯着角落的余期。
　　过了几分钟，余期再一次向门口看去，这次他看到了门口的少年。周迹立刻冲他打招呼似的挥了挥手，那副模样，像是在炫耀自己被抓了个现行。
　　装货。
　　余期在心里吐槽他。
　　下一秒，余期就看见那个装货朝这边走了过来，周迹伸出手冲着自己那刚打完架的脸就摁了下去。
　　“靠，你傻逼？”余期疼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打开他的手，揉着被这王八装货摁到的地方，恶狠狠的瞪着他。
　　“抬头。”周迹没理会他的炸毛，俯下身，用刚拆封的湿巾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又往他嘴里塞了颗奶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下唇，带着微凉的触感。他轻轻抬起余期的下巴，低声说：“乖一点。”
　　随后，他把手里掂着的袋子放到了桌子上，掏出里面的碘伏，用棉签沾了点往余期嘴角抹去。
　　他的举动让原本炸毛的余期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呜…呜呜…奶奶，他们欺负我，我好害怕。”
　　三岁时的余期比同龄孩子要瘦弱很多，被欺负后也不知道还手，只会跌跌撞撞扑进奶奶怀里哭诉。
　　奶奶总是会轻轻摸他的头安抚他，给他擦药：“乖乖不怕昂，奶奶有糖，明天带着小期去找他们理论。”还会心疼地念叨，“小期怎么又瘦了？要多吃点啊，圆滚滚的才健康，走，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不是怕疼吗？”周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碘伏碰到伤口带来一丝刺痛，却不怎么难受。
　　余期以为他要扯一堆乱七八糟的，目光不耐烦的向右下角瞥去:“我瞎扯的，傻子才信。”
　　周迹给他上完药后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知道了，傻子。”
　　“你！”余期刚要再次发作，就被周迹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下次打架，记得把我也叫上，他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们家乖乖，太不像话了。”周迹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打开了旁边的电脑。
　　听到他的话余期别扭的转过头。
　　所以呢？你这意思是要替我挨打？谁他妈跟你是一家的？余期这么想着。
　　游戏中的英雄倒计时结束刚好复活，他的手重新放回键盘上操作着，余期一向嘴比脑子快，到了嘴边的“得了吧”被擅自加工成了，“你去有什么用，会打架吗你？”
　　“不会。”
　　“那你还？”
　　“我可以抓头发牵制住他们。”周迹说得一本正经。余期无语，刚想给他一下子，就听见他又说，“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你说啥？”
　　隔壁排的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喊一声“漂亮”，声音盖过了周迹后面的话，余期没听清。
　　周迹笑的灿烂，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靠近他重新对说:“你会保护我的吧？”
　　这句话本身是疑问句，但他说出来却带有肯定的意味。
　　余期被他的气息吹得发烫，硬邦邦地回了句：“呵。”
　　“好吧，那我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挂在那了。”周迹双手叠在脑后，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说，“不过，我死后，你会来看我的吧？到时候记得多给我烧点好吃的就行，我不挑，什么都可以。”
　　余期沉默了一会儿，干脆退出了游戏，扭过身对着周迹。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有病。”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也柔了些，“我会保护你的。”
　　周迹立刻拍起了马屁：“我就知道我同桌最好——”
　　“所以，把前几句收回去，别总想着死。”余期打断他。
　　大概十五秒后，周迹突然抓起他的手，轻轻贴在了脸上。
　　周迹脸上温热的暖意，驱散了自己手上的凉意。
　　余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
　　周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应着:“好。”
　　从网吧出来时，已经是八点半，夜色浸满了天空，凉意裹着雨丝铺到了两人的身上。
　　推开家门，客厅里的电视正播放着综艺，柔和的光线洒在地板上。余期刚换好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回来啦？”
　　他循声望去，只见孙含婧窝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浅灰色的针织毯，手里还捏着啃了几口的苹果。
　　余期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出乎意料的错愕。
　　“你不是出差了吗？”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把伞挂好。
　　“为了回来陪你，我可是把工作提前两天忙完了，昨天晚上赶着飞回来的，怎么样？感不感动？”说着孙含婧得意的张开双臂，示意余期过来抱抱她这快要碎掉的老母亲。
　　周迹站在后面，心里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老徐给余期家长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原来是在飞机上。
　　余期眼神飞快地向右下方瞥了瞥，刚才还带着几分痞气和不耐烦的神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挂起了几分不自然却温和的笑，语气也软了下来：“来了来了。”
　　看见他这“一秒变脸”的全过程，在好奇心驱使下，周迹忍不住伸长脖子，悄悄往前面探了探，想看看余期还会露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孙含婧很快注意到了后面探头探脑的少年，连忙收起拥抱的姿势，伸手轻轻推开了朝自己走过来的余期，笑着问：“小期，这孩子是？”
　　孙含婧此时扎着低丸子头，几缕碎发因为赶路的疲态凌乱地贴在脸颊旁，身上穿了一条简约的米白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她眉眼间的轮廓和余期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温婉柔和，整个人透着温文尔雅的气质。
　　“姨姨好，我叫周迹，是余期的铁哥们，也是他同桌。”周迹立刻上前一步，笑容爽朗，说话既礼貌又不失活泼。
　　听到是自家儿子的好朋友，孙含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忙招呼周迹坐下。“这么晚了在就在这里住下吧，晚饭想吃什么，姨姨给你做。”
　　一听到她要做饭，余期整个人都傻了，他瞪大眼睛疯狂给一旁周迹递眼色。
　　可已经太晚了……这傻逼已经应下了。“那就麻烦姨姨了，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
　　余期:……请记住你说的这句话，如果你吃的时候也是这态度，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周迹伸出手，在孙含婧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一朵带着晶莹水珠的粉色月季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那是周迹在刚才回来的路上，从路边摘的，月季开花时间长，不怎么挑季节，颜色也各异，外形也丝毫不输花店中那些精心养育的花，所以路边的绿化几乎都有它的身影。
　　花瓣此时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新鲜又娇艳。
　　孙含婧乐滋滋的收下花往厨房走去。
　　余期被他气得咬牙，他抬起脚狠狠踩在周迹的脚上用力碾了碾。
　　他压低声音用气音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想干啥？撩我妈？当我爸？”
　　“还有，一会她做的饭……你自己吃，我是不会帮你的。”他说完这话，几乎是立刻就钻到了房间里。
　　周迹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孙含婧端着好几盘炒好的菜出来。
　　看着盘中乌漆嘛黑的菜他陷入了沉思，拿着筷子手停滞在半空中。
　　面对着孙含婧期待的目光，他迫使自己动筷子，自我安慰道:没事，总比自己在垃圾桶里捡的好吃吧。在难吃能难吃到哪去？
　　显然，他还是高估了孙含婧的厨艺，真就不如捡的馒头好吃。
　　以防吃完后挂掉，周迹对着饭菜虔诚的拜了三拜，拜完之后，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刚才说“坚决不会帮忙”的余期，正皱着眉站在他身边。
　　周迹知道拯救他的神来了。
　　“妈，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余期飞快地说道，伸手拉起周迹就往楼上走，“我有道题不会，让他教我一下，我们先上去了！”
　　不等孙含婧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进房间后，余期一把将周迹抵在门板上，他稍微踮脚：“傻逼，你还真打算接着吃？”
　　周迹配合地双手举起，摆出投降的姿势，嘴角的笑意却没下来过：“这不是有你吗？果然，拜三拜还是有用的。”
　　两人正对着较劲，余期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震了两下，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张力。他松开按住周迹的手，转身去床头拿手机。
　　屏幕亮起，是孙含婧发来的微信。
　　妈:我刚给你们徐老师回过电话了，你好点没啊？记得按时吃药，出去时多穿点厚衣服。
　　妈:妈这现在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和小迹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
　　妈:哦对了，要谢谢人家小迹啊，我听徐老师说都是他在照顾你。
　　【妈:妈向你转账3000元。】
　　妈:不够在和妈要啊。
　　微信到账的提示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了门被轻轻碰上的声音。
　　余期退出和孙含婧的聊天框，点进了另一个，直接转了1000元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迹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七”发来的一笔转账。
　　“怎么？要包养哥啊？”周迹把手机随手揣回兜里，上前一步，伸手就搂住了余期的脖子，力道亲昵又带着点调侃，“余老板这么大方？”
　　余期嫌恶地拍开他的手，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两套睡衣。
　　一套是深蓝色的，带着简单的条纹图案，另一套是纯白色的，款式都很宽松。他抓起深蓝色的那套，直接扔到周迹脸上，自己则拿着白色睡衣往淋浴间走：“你脸皮还可以再厚点。”
　　“厚脸皮才能追到同桌啊。”周迹扯下脸上的睡衣，笑着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丝毫没觉得被嫌弃。
　　半小时后，余期披着湿发从淋浴间出来，发梢还在滴着水。他一只手拿着毛巾随意擦着头发，另一只手点开微信，给孙含婧回了句“知道了，妈注意安全”，随后冲周迹扬了扬下巴：“你，洗澡去。”
　　“行。”周迹拿起睡衣，麻溜地钻进了淋浴间。
　　直到淋浴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余期才发现“灿灿”发来的新消息。
　　【灿灿:灿灿向你转账5200元。】
　　灿灿:不用你养哥，太辛苦，哥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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