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第二天，隋铃照旧九点钟到白昼咖啡。
　　店里只有秦简和成让，隋铃去小仓库拿了东西就要去画墙绘，成让兴冲冲搬了张椅子跟在她后面说要帮忙。

　　隋铃说不用，秦简笑说：“没事，让他跟你一起吧。我这边接了个团单，今天可能没法跟你们一起了。你别看这小子能吃，干活也利索着呢。”

　　说话间，成让已经拎着凳子冲出去了。隋铃跟在他身后，听他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跟自己说：“哎呀哎呀，师傅您就放心吧，我肯定给你好好干，有啥事尽管吩咐就行。”
　　“行。”隋铃笑了笑，想了一下，又问他，“小让，你哥今天怎么没来啊？”

　　成让：“他有事出去了。”
　　隋铃说了句哦，没再多问。

　　两人画到快中午的时候，成让就开始喊饿，频率十秒一次，喊得隋铃都被他传染，肚子跟着咕咕叫起来。
　　大概是他动静闹太大，把秦简招了过来。

　　“臭小子，隔老远就听到你嚷嚷饿了。”秦简笑道。他旁边还站着消失了一上午的凌子谦。
　　“哥，你回来啦。”成让一看到凌子谦就开心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咱们一块去吃饭吧。”

　　“就知道吃，小猪。”凌子谦打趣了他一句，往前走了几步。
　　见丸子头女孩戴着耳机还在旁若无人地画着画，他站到她身后，很大声喊了声：“喂！”

　　被他突然一吆喝，隋铃吓了一跳，笔都差点掉了。
　　回头，气愤地瞪了他一眼。

　　凌子谦单手揣着兜，脑袋一歪，朝她笑道：“走吧，去吃饭。”
　　隋铃又瞪了他一眼。摘下耳机放下画笔，嘟囔道：“下回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又不聋。”

　　凌子谦没说话，站在那看她弯腰把画笔收进笔筒里，丸子头也跟着一动一动的，看得久了，他忽然很想伸手揪一下。

　　四个人凑成一支觅食小队，往青青面馆走。

　　到了面馆，隋铃惦记着昨天说要请客的事，刚落座，率先拿出手机，一手扫码一手横在桌面上方。
　　面向众人，豪气干云：“都别动。”
　　“让我来。”

　　凌子谦坐在对面看着她，问：“你是这家店的会员吗？”
　　隋铃：“没，要会员干嘛？”

　　“可以打折啊。”凌子谦啧了声，“一看你就不会过日子。”
　　隋铃：“……那我注册一个。”

　　“等你注册完，黄花菜都凉了。”
　　懒洋洋说完，凌子谦掏出了自己的碎屏手机，开始操作。

　　隋铃：“……”
　　“没关系。”秦简笑道，“让他买单吧。”
　　隋铃看着秦简，欲言又止。

　　“到时候转账给他行了。”秦简又笑着提议。
　　凌子谦抬起头，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怼：“要不你现在给我转？”

　　秦简抬头望起了天花板，装没听见。
　　凌子谦收回手机，打开界面，挨个询问众人要点什么。

　　隋铃还是想尝试一下麻辣海鲜面。不过这次吸取了教训，她把凌子谦的手机拿过来，自己选好了再还给他。
　　凌子谦看了她一眼：“这面超辣的。”

　　“我能吃辣。”隋铃不服气地怼了他一句。
　　“行吧。”凌子谦耸耸肩，说。

　　面端上来后，她兴致勃勃尝了两口，发现凌子谦说的是对的——这海鲜面真的超辣！
　　辣的她斯哈斯哈的，眼泪不停流。

　　凌子谦就坐在对面明目张胆地笑话她。
　　隋铃瞪了他一眼。
　　面碗比脸还大，她不想叫他看扁了，咬咬牙一头扎进去，流着泪继续吃。

　　成让和秦简早早吃完面出去了，凌子谦似乎没什么胃口，吃得也很慢。最后剩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

　　面吃到最后越发的辣，隋铃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筷子，抽出几张纸巾狂擦鼻涕抹眼泪，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对面那讨厌的家伙却在笑。

　　“看什么看。”隋铃生气地质问他。
　　“在看你哭啊。”凌子谦很诚实地说。
　　“……”

　　“喂。”胳膊搭在桌上，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喊她。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

　　也不在乎她听到这话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凌子谦自顾自地哦了声，又说：“我知道了。”
　　“原来你是个小哭包。”

　　“……”
　　“……”
　　哭包。就跟怂包草包似的，听着不是什么好词。

　　隋铃不服气，吸了吸鼻子，嘴硬说：“你哪只眼看我哭了？是这碗面太好吃了，所以，所以我被感动到流泪了好吗？”
　　呃，这是什么烂理由……
　　说完她自己都尴尬得想找条缝钻进去了。

　　凌子谦听到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拿过一旁的空碗倒了一碗红豆水，推到隋铃面前。
　　举止很贴心，语气却很欠扁：“菜就别学别人吃辣。”

　　红豆水很解辣，隋铃一口气喝完，重新积蓄好战斗力准备给他怼回去，凌子谦又端了一碗递到她面前，说：“秦简从小好吃辣，你说说你，跟那变态比什么。”

　　隋铃这才发觉，这家伙讲话就这德行，会无差别扫射每个人。天生的，怼也没用。于是她决定不同他一般见识。
　　接过凌子谦递来的红豆水。

　　二人的手在碗底短暂触碰了一下。凌子谦很自然地把手抽了出来。
　　隋铃也没在意，端着碗喝了一口红豆水。微甜，温热，喝下去胃暖暖的，很舒服。余光瞥见对面放在桌上的手，修长，笔直，从绘画的专业角度来讲，是很漂亮的一双手。
　　她在心中给出如此评价。

　　视线没有多做停留，又往一旁挪了挪。她看见了凌子谦的碎屏手机。
　　不禁好奇：“你手机坏了怎么不修啊？”

　　“修它干嘛。”凌子谦恹恹地说。
　　“那，你准备换新的？”隋铃问。
　　“换它干嘛。”他又说。

　　这两句回答都有够噎人的。
　　于是隋铃彻底放弃了跟他闲聊的想法，端起碗默默喝红豆水。

　　*

　　青青面馆的面得到了众人一致好评。又因为离白昼很近，那之后便成了众人解决午餐的首选。成让实在热情，回回都会喊上隋铃，让她不好意思拒绝。

　　一周后的一个明媚午后，墙绘正式完工。恰逢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放了学，孩子们叽叽喳喳一窝蜂都涌过来看隋铃师傅的画。

　　腼腆的隋师傅被围在一群小豆丁当中，颇有些手足无措。好不容易在当中看到了一个小熟人，立马开心地唤了声：“朵朵。”
　　熟人是小卖部的那个小女孩，隋铃招招手，又喊了一声：“朵朵。”

　　“姐姐！”朵朵戴着幼儿园的小黄帽，背着薄荷绿色小书包，哒哒哒朝她跑过来。
　　她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俩小女孩手拉着手。朵朵指着那小女孩向隋铃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好朋友，小雪。

　　小雪是个害羞的小朋友，看了隋铃一眼，把手放到朵朵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姐姐，”朵朵复述她的话，“她说她很喜欢你这幅墙画，问可不可以跟你合个影。”

　　隋铃觉得两个小朋友可可爱爱的，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啦。
　　叫其他小朋友听去了，也纷纷跑过来要同她合影。

　　小孩子心思简单，他们眼中，能画出这么漂亮一幅墙绘的隋铃是名顶顶厉害的大画家。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跟这个厉害的画家姐姐合影。
　　最后成让不知从哪弄来一台相机，直接给众人来了一张大合影，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整个下午，隋铃被这群小孩围着，收获了很多夸夸和崇拜的星星眼，还被小孩们热情地塞了好些糖果和小饼干，第二天，她吃着小朋友们给的糖果和小饼干，坐在院子里荡着腿给李乐易打电话，并向她说了这件开心的小事。

　　李乐易听后，在电话里兴奋地哇哇叫了一通，还吵着要给她出谋划策。

　　“你看你看，连小盆友都说你画的好。小孩子可是从来不骗人的，说你好你就是很好。”

　　“我觉得你可以趁热打铁，以小虞村为背景，画系列插画。”

　　“你想啊，现在的人压力都好大的，你的插画就主打一个乡村治愈风。万一火了呢，万一火了被当地政府注意到了呢，万一他们让你当旅游宣传大使了呢，万一……”

　　隋铃越听越觉得扯：“你想的比我还美。我明星啊我，还让我当宣传大使。”

　　“万一呢，咱就说万一呢。”李乐易激动到拍起了桌子，“梦想还是要有滴嘛，鬼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好事。”
　　“而且你那么喜欢画画，我觉得可以试试。真的。”

　　隋铃沉默着没有回答。内心却因这番话荡起了一丝波澜。

　　“再说吧。”她说。
　　“嗯，也是，反正时间有的是。”李乐易随即说，“反正你好好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隋铃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望着石榴树发呆。
　　脑子里还在想乐易的话。

　　乐易说的没错。
　　她是很喜欢画画。
　　成为一名知名的插画师，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可有些东西一旦渴望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一种执念。

　　她记得，那段时间临近毕业，寝室的人大多都找到了工作，只有她铁了心想要做一名自由插画师，天天愁接稿的事。

　　接不到稿愁，接到了也愁，生怕客户不满意要退款，为此，她需要拿着笔一刻不停，争分夺秒地在画。她的世界因此也越来越小，小到只能容纳自己和一只画笔。

　　那段时间，隋清清因为担心，又怕会打扰她，偶尔才敢打电话询问问她近况，没问几句就会被她很不耐烦地挂掉。

　　电话不怎么接，消息也不常回，急的隋清清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张皇失措地跑去出租屋看她，她还要发脾气撵她走，说她吵着自己画画了。
　　也不知道那会火急火燎的，到底在急什么。急到一分钟都不肯分给自己的妈妈。
　　明明时间有的是。

　　是啊，明明时间有的是。
　　石榴树被风吹得轻轻晃，隋铃望着树，心里头空落落地在想。

　　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了。
　　现在，她好像也没那么喜欢画画了。

　　茫茫然的，她心里又如此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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