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期末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弦，在A大校园里绷得越来越紧。图书馆从清晨开馆前就排起长队，自习室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连空气中都仿佛漂浮着咖啡因和纸张摩擦的焦虑味道。每个人的脚步都显得匆忙，脸上带着或多或少的疲惫与紧迫。
　　叶栀夏也不例外。戏剧社的活动暂时中止，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教室里，与堆积如山的文献和待写的论文搏斗。然而，即便在这样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那个在心底悄然生根的念头，却从未停止生长。去“墨痕”咖啡馆小坐片刻，看看那个沉默的身影，几乎成了她为自己设置的、在繁重学业间隙的一点小小奖励和喘息。
　　这天下午，她终于啃完了一篇难度不小的英文文献的初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那个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已经……好几天没去了。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
　　这个想法一旦浮现，就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让她坐立难安。她合上电脑，收拾好书本，对旁边还在奋笔疾书的苏晚晴和周琪轻声说：“我出去透透气，换个地方看会儿书。”
　　周琪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苏晚晴则抬头对她笑了笑：“好，别太晚回来。”
　　走出图书馆，清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叶栀夏裹紧了围巾，朝着“墨痕”咖啡馆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平时要轻快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推开熟悉的玻璃门，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扑面而来的暖意和咖啡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那个操作台——
　　然而，站在咖啡机后面的，却不是那个穿着半旧黑色围裙的清瘦身影，而是一个陌生的、看起来更年轻的男生，动作间还带着些许生涩。
　　叶栀夏的脚步顿在门口，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迅速弥漫开来，像是一脚踩空。他……今天没来？是调班了，还是……？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新来的店员抬头，对她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欢迎光临，一位吗？”
　　叶栀夏这才回过神，有些仓促地点点头，下意识地走向她之前坐的那个角落位置——幸好，这个位置今天空着。她放下帆布包，点了一杯热拿铁，目光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在那陌生的店员和操作台之间逡巡，仿佛期待着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从后面的工作间里走出来。
　　咖啡很快送来了。她捧着温热的杯壁，却感觉不到往日的惬意。咖啡馆里的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温暖的灯光，舒缓的音乐，低声交谈的客人。可唯独缺少了那个最核心的、让她魂牵梦萦的焦点，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色彩，变得索然无味。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捕捉着操作台那边的动静，希望能听到一些关于他去向的蛛丝马迹。然而，只有新店员偶尔向另一位年长些的同事请教问题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失落感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心头。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是生病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今天不上班？可她记得他上次说过，他一般下午和晚上都在。
　　这种不确定和见不到他的焦躁，混合着期末本就有的压力，让她心烦意乱。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沉默的身影在她生活中占据的位置，远比她想象的更重要。仅仅是他不在这里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她的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她看到咖啡馆的老板森哥从后面的工作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单据，正在和那位年长的店员交代着什么。
　　森哥……
　　叶栀夏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也许……可以问问他？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紧张起来。直接去问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关于夏遇桉的去向，会不会太唐突了？森哥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内心的矜持和羞涩在拼命阻止她。但那股想要知道他情况的强烈渴望，以及几天不见就如同蔓草般疯狂滋长的思念，最终战胜了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赴战场一般，站起身，朝着森哥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虚浮，手心微微出汗。
　　森哥刚好交代完事情，一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脸颊微红、眼神里带着明显紧张和犹豫的叶栀夏，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带着些许可蔼的笑容。他对这个女孩有印象，很漂亮，气质干净，最重要的是，最近来得特别频繁，而且总是坐在那个能看见操作台的位置。小夏那小子在的时候，她的目光……啧，年轻人啊。
　　“小姑娘，有什么事吗？”森哥主动开口，语气很随和，打破了沉默的尴尬。
　　叶栀夏的脸更红了，她抿了抿唇，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声音比平时低柔了许多，带着明显的不好意思：“老板……您好。那个……我想问一下，之前……经常在这里工作的那个，个子高高的，不太爱说话的男生……他今天是休息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措辞谨慎，尽量避□□露出太多个人情绪，但那双清澈眼眸里无法完全掩饰的关切和期待，却泄露了她全部的心事。
　　森哥看着她这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感慨。年轻真好啊，这点小心思，藏都藏不住。他想起夏遇桉那小子跟他提出暂时离职时，虽然语气一贯的平静，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压力，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哦，你问小夏啊？”森哥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女孩因为这个名字而明显亮了一下的眼睛，心里更确定了。他笑了笑，语气带着长辈式的温和，“他啊，不是今天休息。他是跟我提出离职了。”
　　“离职？”叶栀夏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慌乱。怎么会突然离职？是因为……她来得太频繁，让他感到困扰了吗？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紧。
　　森哥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宽慰地解释道：“别担心，不是店里的事。是期末了，那小子事情太多。他们计算机系，你懂的，期末压力大得很，又是项目又是考试的。他之前就跟我提过，感觉有点兼顾不过来，怕影响学业也影响店里的工作。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让他先安心回去把期末这关过了再说。”
　　他顿了顿，回想起夏遇桉跟他提出离职时的情景。那孩子站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语气很诚恳：“森哥，期末事情太多了，项目催得紧，我想集中精力应付一下。怕兼顾不过来，耽误店里的事。考完试我再回来，可以吗？”
　　他当时还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说：“行啊，学业重要。你这家伙，做事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放心，位置给你留着，考完试随时回来。”
　　想到这里，森哥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夏遇桉的欣赏：“那小子，别看闷不吭声的，责任心强得很。做事也认真，交代他的事情从来不用操心。就是有时候太拼了，我看着都怕他累垮了。”他看了一眼面前女孩那副明显松了口气，却又带着新的担忧的神情，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他走之前还把所有的器具都彻底清洗保养了一遍，跟我交接得清清楚楚。唉，现在想找个这么靠谱的兼职生可不容易。”
　　叶栀夏静静地听着，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原来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学业。一股心疼的情绪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慌乱。她能想象他面对的压力，计算机系的课业本就繁重，他还要兼职……他一定很累吧？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说，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关切，“那他……最近还好吗？”这句话问出口，她才意识到有多逾越，脸颊又飞起两朵红云。
　　森哥了然地笑了笑，倒也没戳破，只是摇了摇头：“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咯。那小子一下班就走人，话又少，我也不好多问。不过看他离职前那几天的样子，黑眼圈是挺重的，估计没少熬夜。”他看到叶栀夏因为这话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暗笑，又添了一把火，“唉，你们这些学生啊，期末一个个都拼得很。小姑娘你也是，别光顾着担心别人，自己也注意休息啊。”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让叶栀夏的脸彻底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慌忙低下头，声如蚊蚋：“谢谢老板……我知道了。那……那不打扰您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森哥那了然的眼神和带着调侃意味的话语，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既羞窘又有一丝被看破后的奇异放松。
　　她坐在那里，再也无心看书。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森哥的话——“期末压力大”、“事情太多”、“怕兼顾不过来”、“黑眼圈挺重的”、“太拼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小石头，在她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她仿佛能看到夏遇桉独自在宿舍或者图书馆里，对着电脑屏幕奋战到深夜的清瘦背影。他那样沉默寡言，所有的压力和疲惫都自己扛着，不会向任何人诉说。
　　一股强烈的想要关心他、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中涌动。可是，她以什么立场去关心他呢？一个“碰巧遇到几次的普通同学”？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她点开手机，看着那个置顶的、栀子花头像的聊天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元旦前关于还伞的简单交流。她犹豫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
　　要不要……发条信息问问他？
　　就说……听说他离职了，是不是因为期末太忙？
　　或者，更简单一点，问问他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无数个开场白在她脑海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定。太刻意了？会打扰到他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烦？
　　最终，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她关掉手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这个阶段，或许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关心吧。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期末，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是，知道他是为了学业暂时离开，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她知道他去了哪里，知道他还会回来。这让她心中的失落感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等待。
　　她决定，就像之前决定要靠近他一样，现在，她要耐心等待。等待期末结束，等待他再次回到咖啡馆，或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能够自然地联系他的时机。
　　这个决定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重新拿起那本摊开的小说，这一次，终于能看进去几个字了。虽然那个熟悉的身影今天不在，但知道了他缺席的原因，并且怀抱着他还会回来的期望，这个冬日的下午，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咖啡馆里的灯光显得愈发温暖。叶栀夏坐在角落里，内心经历了一场从失落到担忧，再到释然和坚定等待的曲折历程。她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操作台，目光不再充满失落，而是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的信念。
　　她会等待。等待冰雪消融，等待春暖花开，等待那个沉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而在等待的日子里，她也要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期末，不仅仅是对他的考验，也是对她的。她要好好复习，不能落后才行。
　　喝完最后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叶栀夏收拾好东西，步伐坚定地走出了咖啡馆。寒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但她的心里，却燃着一小簇温暖而明亮的火焰。
　　那是关于等待，关于希望，也关于一个沉默温柔的少年的，不会轻易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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