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见鹿

　　半月后，鹿黎在一阵微痒中睁开眼。
　　帐顶的流苏晃了晃，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的那张小脸。楚昭华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停在眼睑上，鼻尖随着呼吸轻轻动着。鹿黎的指尖动了动，下意识想伸过去，替她拂开颊边垂落的碎发。
　　“趁人家小姑娘睡着动手动脚，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虚空中突然飘来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鹿黎挑眉，在意识里问：“琉钰？你也在，哈哈……好巧。”
　　琉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怨念，“谁叫你这么乱来的？你差一点就魂飞魄散了，知道吗？”
　　“不会的，我可惜命了，那不是知道自己有个道具【凤凰涅槃】没用吗？哈哈……免得浪费。”
　　“现在你是真的没有道具了，请宿主务必保护好自己。”琉钰严肃道。
　　“哦。”鹿黎应了声，目光仍落在楚昭华脸上。
　　这时，楚昭华的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
　　“别吵。”鹿黎低声道。
　　琉钰在虚空里哼了一声，回到了意识空间。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楚昭华缓缓睁开眼，起初还有些茫然，看清鹿黎的脸时，猛地坐直了身子，眼里瞬间涌满水汽：“鹿黎！你醒了！”
　　她伸手想碰鹿黎的额头，又怕弄疼她，指尖悬在半空，声音带着哭腔：“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太医说你伤得很重，我还以为……”
　　“没事了。”鹿黎抬手，轻轻握住她悬着的手腕，掌心的温度让楚昭华的眼泪掉得更凶。
　　等她哭够了，才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你醒得正好。”
　　鹿黎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微动：“怎么了？”
　　“我明日要去和亲了。”楚昭华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去楼兰。”
　　鹿黎一怔，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你说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停下战争。”她抬起头，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我是青鸾国的公主，这些天看了那么多百姓受苦，我不能再逃了。”
　　她抬眼望鹿黎，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鹿黎从未见过的沉静：“皇兄和父王都同意了，楼兰那边也答应了，只要我嫁过去，他们就退兵。”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带着一丝恳求：“鹿黎，明日……你能来送送我吗？”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楚昭华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
　　鹿黎望着她眼底的决绝，半晌，鹿黎听见自己说：“好。”
　　楚昭华笑了，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她伸手替鹿黎掖了掖被角：“你刚醒，再歇会儿吧。”
　　鹿黎点头，看着她转身走出帐外，背影挺得笔直，像株迎着风的红柳。
　　小笨鸟，明明自己活下去就好了啊，管别人的死活干嘛……
　　虚空中，琉钰忽然叹了口气：“她倒是比你更懂‘大爱’二字。”
　　鹿黎没说话，只是望着帐顶的流苏，帐外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叹息。
　　和亲日，皇宫。
　　红妆铺了半条街，鸾凤纹样的嫁妆箱子在晨光里泛着沉光。
　　宫道两侧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花瓣簌簌落在红妆上，像场盛大却易碎的雪。
　　鹿黎站在廊下，看着楚昭华被侍女簇拥着走来。凤冠霞帔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在瞥见鹿黎时，眼尾轻轻扬了扬。
　　鹿黎下意识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袖。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缠枝莲纹，想挽留却说不出口。
　　“别这样。”楚昭华的声音很轻，带着凤冠流苏碰撞的脆响。她微微侧头，唇几乎贴着鹿黎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着桃花香漫过来：“我从前总羡慕你，能仗剑走江湖，无拘无束。”
　　她顿了顿，指尖在鹿黎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像在说一个只有两人懂的秘密：“如今……你替我活成那样吧。”
　　话音落时，她轻轻挣开鹿黎的手，转身踏上銮驾。红裙扫过青石板，没再回头。
　　鹿黎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衣袖的温度，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
　　不知站了多久，她鬼使神差地爬上那座曾与楚昭华一起看星星的塔楼。栏杆上还留着她们刻的歪歪扭扭的“自由”二字，被风雨磨得浅了。
　　这是皇宫中最高的地方，从这里能看到銮驾正行至宫门口。看着那支红色的队伍在官道上缩成一点，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琉钰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突然带了点温度，“想追就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不用遵循主线剧情。完成副本任务，给这本书一个结局就好了，其他的我不会干涉。”
　　叛逆的疯狂在心中肆意，几乎要破土而出。鹿黎的手按在腰间的碎影剑上，指尖发烫。
　　可銮驾已经出了宫门，那背影笔直得像株红柳，没有半分犹豫。
　　她不会跟我走的。她长大了。鹿黎想。她心里装着的不只是风花雪月，还有万里江山。
　　銮驾行至宫道尽头时，太子楚景勒住马缰，他回头望着身后那顶缓缓移动的红轿，声音隔着几步远传过去，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銮铃轻响：“真的决定了？”
　　銮驾里传来楚昭华清晰的声音：“嗯。”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太子的声音沉了沉。
　　“知道。”
　　鹿黎在塔楼上看着，忽然笑了。她转身，对着虚空说：“琉钰，你说……用满城桃花做嫁妆，够不够盛大？”
　　琉钰愣了愣：“什么意思？”
　　鹿黎没回答，只拔出碎影剑，转身往库房走去——楚昭华喜欢桃花，那她就送她一场永不凋谢的桃花宴。
　　至于之后会怎样？
　　管他呢。
　　至少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
　　鹿黎从楼顶翻身而下，脚步没停往库房跑。
　　库房的老工匠见她闯进来，吓了一跳：“鹿姑娘？这时候来取什么？”
　　“要烟火。”鹿黎指着墙角堆着的礼花筒，“所有带桃花纹样的，都要。”
　　老工匠眼睛瞪得溜圆：“那是上元节备的，还有大半没拆封呢！”
　　“现在用。”鹿黎扛起两箱礼花，又拽上几捆缠着桃花绸的引线，“记账上，算太子的。”
　　等她扛着东西赶到城门口，楚昭华的銮驾刚过吊桥。鹿黎把礼花筒往侍卫手里一塞，自己抱着桃花酿跳上旁边的快马，缰绳一勒追了上去。
　　“楚昭华！”她扬声喊，声音被风卷着送出去。
　　銮驾的车帘顿了顿，缓缓掀开一角。楚昭华探出头，鬓边的珍珠步摇晃着细碎的光：“胡闹什么？”
　　“给你的。”鹿黎抛过去一坛桃花酿，又冲身后挥手，“点火！”
　　侍卫们早得了鹿黎的吩咐，麻利地点燃引线。刹那间，漫天炸开粉白的礼花，像一场盛大的桃花雨，簌簌落在銮驾上、马背上。
　　楚昭华仰头望着，睫毛上沾了片飘落的“花瓣”，忽然笑了，眼里闪着光：“鹿黎，你又乱花钱。”
　　“不贵。”鹿黎骑马与銮驾并行，声音轻快，“你太子哥哥付的账。对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等你到了楼兰，记得拆车座下的暗格，我塞了包新炒的瓜子，还有……上次你没听完的话本。”
　　楚昭华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车壁，像是在回应。銮驾渐渐远了，风卷着銮驾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淡。
　　礼花还在身后绽放，鹿黎勒住马，看着那抹红影融进天边的霞光里。
　　“喂，”琉钰懒洋洋开口，“这下满意了？回头太子该找你算账了，两箱礼花抵你半年月钱。”
　　“琉钰，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鹿黎笑了，调转马头往回走。
　　楚昭华，这是我能给你的，最盛大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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