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坠落时分

　　风吹得我裸露在外的脚踝一阵冰凉。

　　顾恪郁温热的掌心覆在我的脚背上，那熟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溃了我紧绷的神经。
　　他替我摆正了穿反的拖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连站稳都成了一种奢望，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混沌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温柔里。

　　我下意识地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像一株濒死的藤蔓，本能地缠绕住身边唯一能够支撑我的巨木。

　　顾恪郁没有推开我，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我的依赖，手臂稳稳地环在我的腰间，给予我最坚实的力量。
　　我们之间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奇异地安抚了我混乱不堪的思绪。

　　回家的路不长，但我却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台阶在阳光下变得模糊不清，我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只想就地躺下，沉沉睡去。
　　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忽然松动，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属于过去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从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当我工作到深夜，累得不想动弹，他都会这样耐心地陪着我，那时候的我，总是仗着他的宠爱，肆无忌惮地撒娇。

　　“顾恪郁……”我迷迷糊糊地开口，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旧日的娇憨，“我不想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他揽着我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呼吸也随之停滞了一瞬。
　　光线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眼中的波澜 那些被我们亲手埋葬的过往，终究还是在这样一个狼狈的雨夜，破土而出。

　　良久，他低沉的嗓音才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被刻意压抑的柔软与叹息：“还是和以前一样，没长大……”

　　下一秒，一股失重感传来，我整个人被顾恪郁打横抱起，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而坚实，隔着薄薄的衬衫，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独属于他的气息，混杂着雨后青草的微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包裹。

　　这久违的安心感，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猫，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涣散，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含糊不清地呢喃：“我枕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钥匙在口袋里……”

　　“好。”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在我耳边轻轻拂过，“我知道了，你先睡一会儿。”

　　顾恪郁的手在我背后轻柔地拍了拍，那熟悉的节奏，是我曾经最依赖的催眠曲，这一次，它依然有效。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他正低头看着怀里的我，眼神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

　　顾恪郁抱着怀中熟睡的女孩，一步步走上楼梯，她的身体很轻，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毫无防备地展露着自己最柔软的腹部。
　　他低下头，能看到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

　　一种失而复得的柔软，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开来，他抱着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仿佛要将这失落了两年的珍宝，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从她外套的口袋里摸出那串熟悉的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房间的整体布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粉色的墙纸，散落在各处的可爱玩偶，一切都带着她独有的少女气息。
　　可这里又变得无比陌生。
　　墙壁上不再是空白一片，而是贴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插画和设计草稿，色彩大胆而热烈，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一如她本人。

　　顾恪郁将何柚轻轻地放在那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大床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墙上的画作吸引。
　　他缓步走近，仔细端详着那些线条与色彩。

　　画里有绚烂的烟花，有孤独的星球，有在城市废墟上起舞的女孩……每一幅都充满了强烈的个人风格和难以言喻的情绪张力。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他轻声呢喃，嘴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缓缓勾起一抹欣慰而骄傲的笑意。
　　她终于，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呐喊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墙壁下移，那抹刚刚浮现的笑意便瞬间凝固在了嘴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室息的刺痛。

　　床边的地上，散落着几个掉落的娃娃，旁边赫然躺着一件不属于她的、明显是男性的黑色T恤。
　　顾恪郁的目光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猛地移开，却又不受控制地扫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那里，几个用过的、被揉成一团的物品包装，像最恶毒的嘲讽，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沾了灰的兔子玩偶，轻轻放在何柚的床头。
　　他看着她恬静安详的睡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恪郁站起身，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这个本该只属于她的私密领地，如今却处处充斥着另一个男人的痕迹。

　　卧室的桌台上，除了她未完成的画稿，还随意摆放着一个精巧的摩托车模型，顾恪郁打开衣柜，里面除了她那些色彩明亮的裙子，还突兀地挂着几件男人的衬衣和裤子，尺码显然不是顾恪郁的。
　　玄关处的鞋柜旁，—双男士运动鞋与何柚的拖鞋并排而立。
　　洗漱台上，她的粉色漱口杯旁边，多了一个黑色的杯子，里面插着一把男士刮胡刀。

　　“他……住在这里吗?”

　　顾恪郁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

　　他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灼痛。
　　顾恪郁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确认最后的判决一般，缓缓走进浴室。

　　眼前的一幕，彻底击碎了顾恪郁所有的自欺欺人。
　　印着卡通图案的情侣拖鞋，铺在地上成双成对的地毯，甚至墙角那个小小的、据说能调节氛围的星空小夜灯……

　　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另一个男人的存在，宣告着他们之间那不言而喻的亲密。

　　顾恪郁再也看不下去了，几乎是逃也似地迅速退出了浴室。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四肢冰冷，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像是要撕裂他的身体，破膛而出。
　　他回到床边，在离何柚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眼眶不可抑制地泛起红色，他就这样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睡颜，目光从痛苦、悔恨，逐渐转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为什么…要把别的男人带回家？”他低声质问，声音里是无尽的痛楚。
　　这个问题，他是在问她，更是在问自己。

　　顾恪郁死死地攥着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一股混杂着嫉妒与悔恨的烈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我不该放手的…他不该放手的!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

　　如果两年前他没有选择离开，如果他能再坚定一点，再固执一点，何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允许那样一个轻浮的、满口污言秽语的男人，如此轻易地踏入她的生活，甚至……踏入她的身体?

　　是他，是他亲手将何柚推开了，推向了这片泥沼。
　　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几乎要将顾恪郁撕裂。他踉跄着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浇熄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怒火。

　　浴室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而扭曲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杏眼，此刻却布满了孩人的红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顾恪郁努力地平复着粗重的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许久，他才关掉水，任由冰冷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他回到床边，缓缓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指背轻轻抚过她温热的脸颊。

　　“我不会再放手了……”他凝视着何柚，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这次，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顾恪郁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那些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东西，晦暗不明的眼神里，风暴正在酝酿，一个疯狂的念头，如藤蔓般迅速滋生，缠绕住他整个心脏。

　　既然凌野能住进来，那我也可以…

　　不，不是“也”，而是“只有我”可以。

　　顾恪郁要将这里所有属于他人的印记，全部抹去，一丝不留。
　　顾恪郁要用自己的气息，彻底覆盖掉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必须要让这个空间，重新变回只属于顾恪郁和何柚的地方。

　　一个周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呼之欲出。
　　他要先将她带走，带回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全的“家”，然后，他会回来，像一个最严谨的外科医生，为这个被“污染”的房间做一场彻底的清创手术。

　　最后，顾恪郁会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鸠占鹊巢，死皮赖脸地住进她的生活里，让她再也无法逃离。

　　他望着床上熟睡的何柚，眸光闪动，晦暗难明，那个疯狂的决定，终于在他心中彻底落地。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偏执与坚定，“就算是耍无赖，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话音落下，顾恪郁再次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何柚从她自己的床上抱起，动作轻柔，眼神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他抱着何柚，转身，稳步朝着门外走去，将这满屋子的狼藉与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彻底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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