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与冰

　　林绮点的是骨汤麻辣烫，煲足了火候的奶白汤水上浮着星点红油，时蔬和肉丸在锅里浮浮沉沉。

　　“好香啊。”方暖点的是辣锅，她吸了吸鼻子，感慨道：“这比我家楼下那家要好吃多了。”

　　“你老家是庆市的吗？这么爱吃辣。”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方暖被辣的流鼻涕，还在不停的往碗里加辣椒，“京湾这边吃饭重油重盐，又不怎么加辣椒，在这边找到一家合口的馆子可不容易。”

　　林绮倒了一勺醋在碗里，说道：“我对这附近的饭店倒是都蛮熟悉的，你要是不嫌麻烦，我可以经常带你出来吃。”

　　“真的吗？不麻烦你就行，下次你吃好吃的叫我一声，把我捎上。”

　　到了下午，林绮把被水沾湿的数据整理了出来。把工作内容都完成后，她没有直接递交自己的新建模，而是等人来催她。

　　“林工，之前让你改的那个从动机构，你建模完了吗？”今天上午被称为陈哥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全名叫陈昊，是他们项目组的软件工程师

　　“还没有，气象探测无人机需要用这么大体积的从动机构吗？这和我之前看的材料好像对不上。”

　　“什么气象无人机，你说梦话呢？我们现在做的不是多维协同机械臂吗？”

　　“噢，这样。我下班前能完成的，麻烦你再等会吧。”

　　陈昊扫了眼她的桌面，轻嗤一声，手臂一搭，放在了另一个格子间的隔板上。

　　“别光顾着标你那对花花绿绿的贴纸，学历够高效率不够高，迟早被优化。”

　　“管好你自己吧，至少我没有因为迟到连着三天被老总叫进办公室。”

　　陈昊的脸色由笑转怒，气愤的转身离开。

　　林绮瘪了瘪嘴，继续浏览网上的信息。

　　她本以为气象无人机那个项目是其他人在做，只是没有让她加入，所以自己才毫不知情。可现如今看陈昊的反应，他似乎也对这个项目一无所知。

　　这就很奇怪了。

　　林绮在各个论坛上都能搜到与之有关的信息，但是公司内部竟没有人经手过其中的工作。

　　在一众联合生产的工厂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犹豫片刻，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林绮，你还没搞完是吗？现在已经快下班了。”

　　陈昊刚刚吃了个瘪，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迫不及待的要来找回场子。

　　“发你邮箱了，查收一下。”

　　陈昊已到嘴边的嘲讽被堵上了，打开手机，发现自己的确收到了邮件。

　　“行，辛苦林工了。”他咬牙切齿的回到座位。

　　送走了这尊大佛，林绮乐滋滋的打开微信，给黎白发消息。

　　林绮：【干什么呢？黎学长。】

　　黎白：【在做饭】

　　黎白：【今天准点下班吗？】

　　林绮：【没错，我要吃糖醋小排。】

　　黎白：【收到。】

　　林绮看着屏幕上收到两个字，喜滋滋的喝干净最后一口枸杞水，开始清理桌面。

　　京湾又下雪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今年马上就要过完了。林绮拿起桌子上的日历，在12月29日那天打了个勾，画上笑脸。

　　王姐的饭店在节假日是最为忙碌的，肯定腾不出时间陪她跨年，幸好今年还有黎白在京湾陪她。

　　窗外的夜色渐浓，马路上的车流亮起了灯光。往年这个时候，她都是待在家里，等着父母端上第一碟包了硬币的饺子，谁先吃出硬币，谁就能沾上一年的好运气。

　　她拢了拢头发，把桌面上的相框扶正——那是她家的全家福。

　　“喏，糖醋小排。”黎白夹起一块排骨，放到林绮碗里。

　　“好吃好吃，你竟然还有大厨天分。”

　　黎白嘴角泛起笑意，看着林绮狼吞虎咽的模样。

　　林绮咽下最后一个排骨，问道：“往年跨年你都是怎么安排的？”

　　“跨年？”黎白略一失神。他向来都不参与这种热闹的活动，每每遇上，都在抓紧时间奖励自己多睡一会。这几个月睡足了觉，一时还真想不到怎么安排。

　　他回答道：“没什么印象了，你想怎么安排？”

　　“我是想回家来着，但是太远了，还是除夕放年假再回吧。我不太了解京湾这边跨年的活动，本想着你应该知道一点，咱们去凑凑热闹呢。”林绮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嘴。

　　黎白闻言忙打开手机，百度搜索“跨年可以做的一百件事”。

　　“诶呀，这倒也不必，其实我也不太想出门，窝在家里挺好的。”林绮顿了顿，“今年过年你回江淮吗？”

　　话题转变的有些快，黎白不禁诧异：“我往年是不回的，你今年要回吗？”

　　林绮笑着说：“嗯，我过年不回家是会被老妈揍的。你要和我一起回吗？”

　　黎白有些犹豫：“我啊，我不知道回江淮能去哪。”

　　林绮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去我家啊，”她拉起黎白的手，“回嘛回嘛，陪我一起回家。”

　　黎白的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不禁握紧了她的手，“好，一起回家。”

　　元旦当天，研发部的人大多提前下班了，只有林绮一人还坐在工位上。

　　天杀的老总，昨天晚上突然给她派活，本来节前的任务就重，这一指令下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给她的头顶烧的都快冒青烟了。

　　林绮左手按在快捷键上，右手抡鼠标快抡出火星子，火急火燎的结束了这个任务，打开手机，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黎白的。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九点了。今天的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她的手机还碰巧开了静音，黎白给她打的好几个电话她都没听到。

　　她赶紧回拨，却不料被黎白挂断了。

　　林绮心中一片慌乱，不会生气了吧。

　　啪嗒。

　　她听到继电器拨动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是走廊的声控灯。这个声控灯不知是哪位前辈自己做的，原本公司走廊两端只有一侧有电灯开关，使用起来很不方便。

　　经常加班到深夜的她对这个声音耳熟能详了。

　　打不通的电话，深夜的写字楼，和无端响起的声控灯。

　　怎么看都是灵异片的前奏。

　　林绮虽然不怕鬼，但是自己独身一人待在这空旷的写字楼里，一点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她背后冒着冷汗，从墙角随手拎了根钢材，轻手轻脚的躲到门后。

　　一个人影迈出一步，走进办公室。

　　林绮闭着眼睛挥动钢材。

　　砰。

　　“痛啊！”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钢材当啷一声掉到地下，林绮猛然睁开眼睛，看到黎白捂着膝盖蹲在地上。

　　“怎么是你啊！”林绮赶紧蹲下，“让我看看。”

　　她撩起黎白的裤子，只见膝盖上已经泛出淤青。

　　黎白委屈道：“你打人前能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眼啊。”

　　林绮心疼的看着那块淤血，捂住额头，“真的抱歉，我刚刚太紧张了，这确实怪我。”

　　黎白叹了口气，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那你是不是得补偿我点什么？”

　　林绮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补偿什......”话还未说完，后脑勺便被扣住，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好了，拿到补偿了。”黎白用气声在她耳边说道，呼出来的空气细密的钻到耳朵里，痒痒的。

　　两人一触即分，黎白问道：“工作都做完了吗？”

　　林绮愧疚回道：“做完了，但是现在都好晚了。”

　　黎白捏了捏林绮的手，说：“走吧，我们刚好去吃饭。”

　　黎白开了车，载着林绮停到一处街角停下。

　　“这是哪？”林绮看着周围一片黑咕隆咚，只有街头的夜灯闪闪发亮。

　　“下车就知道了。”黎白下车，解开林绮的安全带。

　　林绮跳下了车，发现自己面前有个用荧光笔写了字的招牌。

　　“居酒屋？”她有些讶异，“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一家店。”

　　“可不是吗？今天跨年，好多店约都约不到位置，只能退而求其次，来这里了。”黎白牵起她的手，“走吧。”

　　黑漆漆的楼宇内竟还别有洞天，昏黄的灯火打在花纹繁复的墙壁上。

　　“欢迎光临，请问是两位吗？”

　　黎白回道：“是的，我是刚刚订了靠窗位置的那个人。”

　　“好的，两位请上楼。”

　　台阶是小而窄的，直起腰来还能碰到天花板，逼仄的环境包裹着二人，他们不得不放缓脚步。

　　服务员将他们引到座位，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落地窗旁摆放着两个榻榻米垫子和一张矮桌，矮桌上有一对游戏手柄，电视屏幕里放着十几年前的动画片正对着矮桌。

　　这是个私密性相当好的小包间。

　　林绮拿起桌子上的游戏手柄，扑哧笑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黎白抽出榻榻米软垫坐下，翻开菜单，“有段时间经常一个人过来，一呆呆一天。”

　　他要了两份拉面和一个烧鸟套餐，将菜单递给林绮，“梨花白和桃花酿，你喝哪个？”

　　林绮接过菜单扫了一眼。“这俩都没度数啊，怎么名字这么像酒水。”她往后翻了一页，“要这个清酒和香槟吧。”

　　“不行，”黎白按住林绮叫服务员的手，“你的胃。”

　　林绮撇了撇嘴，“那要桃花酿吧。”

　　菜上的很慢，黎白拿起了游戏手柄，关掉在耳边嚷嚷的动画片，打开游戏界面，登录上了自己的账号。

　　“这是什么？在打怪吗？”林绮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是啊，你要试试吗？”黎白将手柄递给她，林绮试着操纵了几下。

　　屏幕上的小人在林绮的操控下，像晕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连着几次都没及时按下格挡键后，她有些愤愤。

　　“好麻烦，不好玩。”她将手柄还了回去，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屏幕。

　　黎白接过手柄，从身后抱住她，两只手放在她的手指上。晕头乱转的小人又找回了平衡，在地底洞穴大杀四方。

　　林绮笑了，“还行啊，看来也不难。”

　　黎白在她身后闷闷的嗯了一声，亲上她的脸颊。

　　咻——嘣

　　烟花在窗外绽放，五彩缤纷的花火在最高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又化作金色的繁星点点从高空坠落。

　　林绮转过头，瞳孔中倒映出了天空的影子，烟火又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桃花酿被端了上来，他们一人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盏。

　　当的一声脆响。

　　“敬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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