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一只熊

　　“地球村在哪里？”连葵更疑惑了。

　　程竹不想继续，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实话果然是不用思考的最好答案。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连葵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这次程竹回答得更顺当了。

　　看着程竹蓬头垢面的小乞儿模样，连葵的惊疑已经逐渐被同情取代。

　　在小女孩心里，程竹的形象已经由“可怕的大力怪孩”变成“可怜的山野孤儿”。

　　会说华夏语，那就是朝日星的人，却连朝日星都不知道。

　　没有家人，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还不知道怎么从村里被“扔”到了废品回收站。

　　连葵的内心：程竹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怜！

　　小黄咬了咬连葵的袖口，示意时间到了。

　　连葵知道自己该走了，问程竹：“那你现在怎么办？”

　　程竹两手往后，轻抬书包底托，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了。

　　以至于沉浸在对话里。

　　一句“怎么办”终于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又”莫名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陌生但又“熟悉”的小女孩。

　　小女孩问她怎么办。

　　于是她问自己怎么办。

　　走到现在，答案就是她所能想象的未来。如果她未曾听到熟悉的语言，她也许还能像刚来这个世界时一样，凭着一腔无知，无畏地向前去。

　　可现在她好像多了一丝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心情，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所以这最后一句“我不知道”，是最真切的茫然和无措。

　　是从云端跌落地面的重响。

　　连葵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心上也仿佛被小锤子重重地锤了一下。

　　此时，她终于看清了程竹的样子，跟她和小伙伴们都长得不太一样。

　　身材细细的，五官小小的。

　　看着面庞如此“营养不良”的程竹，连葵终于脱口而出：“要不，你先跟我走吧！”

　　心上的，小锤子，消失了。

　　连葵语气轻松了许多：“我经常从这里捡东西回去，你放心！老头不会知道的，他明天才会来清理这里呢。”

　　程竹倒不担心这茬，毕竟这里看起来，与其说是一个正规的回收站，倒不如说是一个废品堆放点更合适。

　　垃圾和废物全都杂乱无章地随意放置着，仓库的铁皮嗖嗖漏风，整个地方都如同废弃的存在。

　　听小女孩的意思，这里还有个老头看管，她甚至无法呆到明天。

　　而现在她对这个时代，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眼前的这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孩，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即便对方不提，程竹也会想办法跟她一起走。

　　连葵是六岁的连葵，但程竹不是六岁的程竹。

　　小孩是好人，但她还有家人。

　　程竹虽然没有恶意，但毕竟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也许小孩冷静思考之后，就会后悔，会害怕，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程竹把嘴里那句“那你家里人会同意吗？”咽了下去。

　　“我......”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找我奶奶，让我奶奶帮你找你的家在哪。”

　　“你人真好。”纯真的小孩应该会喜欢直白的夸赞吧。

　　被程竹亮晶晶的双眼盯着，连葵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样的夸赞显然让她很受用，声音轻快了不少：“我们朝这边走。”

　　想起什么又回头道：“我叫连葵，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程竹。”

　　“我六岁了，你呢？”

　　“我也是六岁。”目测自己跟对方身高差不多，岁数应该也差不多吧。

　　于是，连葵对程竹又生出了一股“同龄相惜”之感，一路分享着她六岁的快乐，试图也让程竹开心一些。

　　得益于目前沉默寡言的人设，程竹一边简短地回应连葵，一边打量周围。

　　路上没有一个人，甚至连路灯也没有。路旁的建筑已经破落得看不出原貌，应该是废弃许久了。

　　回想自己刚醒来时，也是这样，荒郊野外，唯一的建筑物庞然若立，与周围的道路和环境明显地割裂开来。

　　程竹想到了两个词语：科技感——冷冰冰。

　　符合她对此地的认知。

　　不过程竹很快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当她跟着连葵穿过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之后，这个世界的明亮终于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有人、有声、有光。

　　明黄路灯高立在半空，与各处散发的光亮一同晕染在人的头顶。

　　程竹脑子里很突然地、不合时宜地冒出一条弹幕：谁说这光污染不好啊，这光污染可太棒啦！

　　安静的、冰冷的，却如此温暖的。

　　“我们马上就到啦！”连葵见程竹愣住，以为她有些怯意，“就在那里！”

　　只注意到环境终于不再荒凉，程竹回过神来，连葵已经敲响了家门。

　　“咚咚咚。”

　　好原始、好亲切的进门方式。

　　好原始、好亲切的.....房子。

　　亲切到让她觉得自己还在地球上。

　　门开了。

　　“怎么又不带钥匙？”说话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奶奶......我......”一见到奶奶，连葵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拯救小可怜程竹的一腔热血，顷刻冷却。

　　要是奶奶不同意怎么办呀！

　　“葵葵，这是？”连奶奶看着灰头土脸的程竹有些震惊。

　　连葵凑到奶奶跟前，牵上了奶奶的大手：“奶奶，她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去，我就把她带回来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把陌生人带回家不太好，连葵的声音越来越小。

　　程竹也有点尴尬，她作为一个成年人，本来干不出这种事，可她现在这个处境，只能扮演成一个无知的孩子。

　　她必须尽快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至少先融入正常的生活，顺利地活下去。

　　可现在，看着小连葵羞赫的神情，程竹没法再假装自己是小孩子心性了。

　　虽然之前并非她主动提出要跟连葵回家，但被“同胞”的出现冲昏头脑后，她确实没法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连葵。

　　程竹只想到了可以通过连葵尽快了解这个世界，但并未替小孩考虑到把陌生人带回家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以前她只需要为自己考虑，也许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坏心。

　　又或许是，眼前只有一根稻草，即便摇摇欲坠，她也想要抓住它，试一下。

　　但眼前，因为她小小的私心而为难的小孩，和，看起来也很善良于是因为善良而为难的大人。

　　二者与她之间突然树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陌生的亲情，时代的鸿沟，让程竹得以从头脑的雾樟中清醒过来。

　　陷入思绪的迷雾，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程竹只知道：连葵的出现就是自己的命运。她要做的，不是利用命运，而是，顺应命运，就好了。

　　这一点歉意已经足够打破面前的屏障了。

　　程竹不想后悔，她听从本心，先于连奶奶开口：“我......”

　　“先进来吧。”连奶奶在程竹张嘴的瞬间说道。

　　程竹也没组织好语言，不过既然事情出现了转折，她便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无非兜兜转转，最终都是走向命运。

　　现在能够向前走一点，就是一点。

　　比起自己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方向，现在这样已经超出她的预想了。

　　听到奶奶发话，连葵一把牵起程竹的手，飞快地挤进门。

　　程竹的心，就落在面前的那只手上。摇摇晃晃，却又稳稳当当。

　　程竹坐在小板凳上，没好意思跟连葵一起坐沙发，怕给别人弄脏。

　　连奶奶走过来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竹。”

　　连莲本想着只是一个未归家的脏小孩，只要问清楚就能马上送她回家，但听这口音明显不是附近的人。

　　她心下诧异，但还是朝程竹伸出手：“程竹，来，我先带你去洗脸。”

　　程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浑身上下，包括脸，都没有一处干净的。

　　“你把包包放下吧。”

　　“我......”不愿把小熊猫单独放下来的程竹有些迟疑。

　　连莲也并未勉强：“没事，过来吧。”

　　“自己可以洗吗？”帮程竹准备好了清洗的用品，连莲问。

　　“嗯，谢谢......连奶奶。”接过毛巾，程竹终于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乌漆嘛黑、蓬头垢面的模样。

　　水气氤氲，掩饰了她羞红的脸。

　　梳洗完毕，程竹总算看清了自己，除了变小了以外，没什么变化。

　　对比起来，连葵和她奶奶更像混血感强的亚裔，好在大家整体风格还算一致。

　　将衣服表面的尘土也简单清理了一下，程竹总算有个“人样”了。

　　如今人种混杂，相貌差异实属正常，联想到程竹的口音，连莲并未感到奇怪。

　　她给俩小孩一人分了一块营养干当作晚饭。

　　程竹学着连葵的样子，两三口就把这个像面包片一样的东西吃完了，韧劲十足，她差点没咽下去。

　　没想到这小小的硬干，竟一下子填饱了肚子，味道就像加了糖的白水，还带点甜味。

　　“慢点吃。”没想到这个小朋友也跟连葵一样吃饭这么急，连莲哭笑不得，总算看到程竹有一点可爱的小孩样了。

　　“对不起，我太久没吃东西了。”一路的经历占据了程竹全部的精神，她甚至没有心思顾及自己饿不饿。

　　直到看见吃的，才发觉自己早已饿过了劲，幸好这食物立马填饱了肚子，避免胃反应过来了难受。

　　“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连莲递给程竹一杯温水。

　　“我知道！程竹告诉过我了。”连葵迫不及待地接话，“她住在一个叫地球村的地方。”

　　程竹被连葵可爱到，眉眼轻弯，她不想欺骗她们。

　　她看向连奶奶，沉静地开口。

　　“但我已经没有家了。”

　　悲伤被屋子里的暖气裹飘，好像已经离她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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