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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教楼(5)
林准心跳陡然加速,正愣在门槛儿处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程溥阳的手掌恰到好处地拍在了他的肩头:“红焦糖葫芦来咯,你若不来尝尝,就算我不怪你,汪姐也要难过了呢。”
林准差异地回头,身后那人把一式两份的山楂球串珠糖葫芦递到他眼前:“这是Winter Wing的新款,目测满分,走嘛。”
汪姐也冲他抿唇莞尔:“抱歉,焦糖裹得太厚了——都怪糖葫芦这小妖怪,突然蹿过来唬得我魂儿都丢了。”
林准拗不过,跟在程溥阳身后走进了落座区。
半途还左瞧瞧右看看,心想这家咖啡馆怎么挂羊头卖狗肉,“咖啡”一栏除了冰美式只有卡布奇诺,“其他”题头下倒是分了三级标题,国产零食、进口零食、冰淇淋、鸡米花甚至冰糖葫芦都一应俱全。
落座区总共两排十张双人木桌,平日里图书馆和自习室人满为患,像他们这样医学院的学生,学业压力大背书负担重,万一哪天起晚了忘记占位置,往往会选择咖啡馆临时自习,顺便花三四十块钱,享受一回背景BGM炖饮料零食的VIP待遇。
林准刚凑近最里面那张木桌,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程溥阳,你不是学习吗?”他指着桌上平摊的那本两指厚的书本,咋舌道,“你看王者荣耀插画集干啥?背人体解剖也不至于这么别出心裁吧?”
程溥阳上前“啪”地把书合拢,三下五除二塞进书包:“谁、谁跟你说我看书一定是学习了?论热爱学习的程度,我连你寝室雷大佬的千分之一都做不到。”
“罢了,”林准一不想提雷冉星那个眼里除了分数屁事没有的家伙,二也懒得跟他斗嘴,“难不成你也玩游戏?”
程溥阳坚决摇头:“我只爱漫威DC。”
林准也觉得美漫里的肌肉男比较契合他的人设。
“不过话说,你认得店主小姐姐?”
“算是吧,”程溥阳含糊不清地点头,“我开学之后就在这儿自习,汪姐性格好,喜欢聊天儿,我俩一来二往就这么熟悉了。”
林准点点头:“她看上去是个好姑娘。”
“这个给你,”程溥阳把冰糖葫芦递到他面前,“虽然没夹心没芝麻,尝着倒有股北京老胡同里的赶脚,这就叫朴素其外金玉其中。”
目光在少年的手上兜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他虎口处已经凝固结痂的伤痕:“以及——伤口还痛不痛?现在校医院还没打烊。”
疼这种感觉,是可以在存在的同时被遗忘的,可惜经程溥阳这一提醒,钝痛里杂着刺痛,顿时又慢慢苏醒过来。
“不要你管,”林准冷冷回敬道,末了换一只手接过焦糖欲滴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顶头冒出的糖片儿,“姓程的,要不是你和老白一唱一和跟对相声似的,我今儿差点就决定跟你和解了懂不?”
程溥阳略微一怔。
他最想听到和最不想听到的话,突然撞在一起碰出了焦糊味儿,在他脑海里烧了一锅东北大乱炖。
裤兜里掏出一半的创可贴,打着卷儿飘落在地。
“别想了,免谈。”
林准坐在木桌另一侧的对角线上,从旁边扯来一张公用面巾纸,在桌面上横七竖八抹了抹:“程溥阳我告诉你,我不想念书就是不想念,我想画画我就去画,你管不着。”
咽了口伴着糖汁的山楂糊糊,又补充道:“我想跟赵玉童一块玩儿,你也管不着。”
起初那两条,程溥阳可以暂时直接跳过,但后面又补充的这句却让他浑身战栗,鸡皮疙瘩像雨后春笋:“不行!”
而后趁势拾起那片创可贴,像拍抚尺一样“啪”地拍在了林准面前。
“为啥?”林准一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小太阳的第二份爱心,一边不免嗔怒地喃喃,“赵玉童帮过我的忙,给我买过药还扭了脚脖子,我就算石头心肠,也得还他个人情吧?”
这份爱心是被硬拍在他面前的,既没有焦糖味,也没有北极熊图案。
“你是指那件外套?”程溥阳忽然冷笑。
“我知道那件外套屁用没有,”林准很看不惯他这人一会儿卖萌可耻一会儿冷眼峻眉,“可那天我发烧了,他凌晨跑到校医院给我买退烧药和体温计,自己还扭了脚踝。”
程溥阳继续冷笑:“你咋知道?”
林准皱眉:“人家空间里说过了。”
“那行,我告诉你,”程溥阳忽然半站起身子,前倾凑到林准面前,两人鼻尖仅隔半尺距离,“要是赵玉童能主动想着你,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他那天是去找宋锋还钱,顺道给你捎了点赠品,懂?你把人家牙缝里捅出来的施舍当人情,真滑天下之大稽。”
程溥阳一激动过头就容易言辞不当,这点他自己知道,但无奈十八年也改不过来。
“谁?”
林准懵了:“宋锋?电竞社一把手宋财神?”
程溥阳用眼神给他了肯定的答案。
宋锋人长得胡子拉碴不耐看,一头非主流长毛格外扎眼,名声却在方圆十里却喊得山响。
这人在微电子专业,是学校电竞社的传奇人物。三年前,他在学校举办的年度活动“梦‘竞’仙‘游’”电子竞技比赛中拔得头筹,代表校电竞队参加省级比赛,连续两年蝉联桂冠,成了口口相传的“电竞男神”,并由此吸粉无数,身边积累了一群死心塌地的迷弟迷妹。
算年龄,宋锋去年该本科毕业了。可惜大四那年他60学分的课挂了55,挂科率接近百分之百;更添在此之前他曾因校外斗殴、校内勒索而屡受处分,学校一怒之下给他送了一纸劝退令。
大学肄业,电竞男神成了过气明星。
当年他纠集一伙男孩儿勒索低年级学生的时候,因对手下兄弟们出手阔气,还顺便捞了个“宋财神”的雅号。
“宋锋?赵玉童?他俩怎么可能……”林准心里好生奇怪,言语一时间混乱不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
“十有八九是开黑吃鸡,”程溥阳拈起冰糖葫芦上的糯米纸,“咔嚓”扯下一块,捏在指间融化成糯糯一团儿,“网络世界披个马甲,只要段位高,出口成脏也能挨彩虹屁。”
“军训拉练的时候,我临时出队,帮副连长抬了个低血糖晕倒的同学,”程溥阳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等我回去之后,拉练已经结束了——我看见他俩在小卖部里买汽水。”
“他俩当时在聊些啥,我没听清,但他俩有交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嘁。”
“你就那么肯定?”林准挑眉表示怀疑,“世界那么大,乍一看长得像的家伙多了去,何况赵玉童宅男到死,而且魏真元在电竞社,他跟我说宋锋这几个月都没啥音信——我凭什么相信你判断靠谱?”
“准星儿,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试图把我说的每句话都打个问号再复制一遍?”程溥阳提了提嗓门,简直要把这段时间淤积于胸的恼火一股脑儿都倒给他,“别人说什么你头点得像鸡娃儿,我说句话你把我喷个体无完肤?”
恼火倒了三分之一,一只蹭上脚踝的毛茸茸脑袋把剩下大半儿中途截流了。
糖葫芦轻巧一跃跳上程溥阳的大腿,脑袋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四脚朝天在他双腿之间打了半个滚儿,喉咙里“呜呜”似在召唤亲亲抱抱。
程溥阳挠了挠它颈下的绒毛,方才的嗔怒被融化成红焦糖味儿的棉花:“准星儿,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你喜欢猫咪不?”
“唔,爱猫之心人皆有之。”林准点头。
“其实我在想——”程溥阳刻意顿了顿。
林准话锋一转:“不过教超门口那只胖橘就算了,块头太大,养不起。”
程溥阳的后半句话被他卡在了喉咙里,但愣了一秒还是说出了口:“我在想,能不能把胖橘抱回寝室养两天。”
“你疯了?”林准嘴里全是嚼碎的红焦糖碴儿,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当场喷出来滴滴金烟花效果,“第一它是野猫,太脏了洗澡废水;第二它太能吃,小鱼干买来费钱;第三它块头大,胖成猪养着费地。”
林准有个特点,只要脑筋儿转过弯来,一串话出口像连珠炮的时候,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直立前倾,似乎要把自己胡诌八扯的大道理一字不落地刻在他脸上。
程溥阳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两人便靠得更近了些,蜜色灯光在他心底点着了一只暖暖的火炉。
其实程溥阳没注意他在嘟囔些什么,只是兀自抿唇笑着,看他争辩得脸红脖子粗、看他发丝间隐约暴凸的额角筋络、看他眸子倒映着周遭灯影,宛若剪碎的金色荧光纸哗啦啦飞了漫天。
然后看着看着就笑了。
“喂!”林准把木桌“梆梆梆”敲得山响,“程溥阳,你有没有认真在听?”
程溥阳回敬他一个红焦糖味儿的露齿笑,又把糖葫芦在他眼皮底下晃了一圈儿:“怎么样,喜欢吗?”
林准才意识到自己的糖葫芦已经只剩了竹签儿,只得蔫头耷脑承认:“……喜欢。”
是真的喜欢。
嘴可以骗人,胃却不会。
“吃不胖就多吃点,”程溥阳变回了嗲声嗲气可耻卖萌的状态,“真羡慕你们这种身材苗条咋吃不胖的人儿,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我就不去健身房刷跑步机了。”
作为一名血统纯正的理科男,程溥阳已经把“字斟句酌”运用到了极致——想到刚才自己的用词是“人儿”而非“男生”,他心里就一阵窃喜。
不露凿痕的临时更改,似乎守护了他和自己两个人。
话音刚落,楼外大厅隐约又有人声嘈杂。
风声小了,因此这次的声音更加近耳:“那行,北山街麦当劳院后等我。他奶奶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林准侧耳,默不作声地细听。
“准星儿,”程溥阳碰碰他的肩膀,“刚才赵玉童喊你做什么?”
“西湖毅行,”林准撇撇嘴,“我没想去,他估计已经给我报名了。”
程溥阳眼珠一转:“我仿佛听见他说加上你还有仨名额,你介意我也跟着吗?”
这本是个疑问句,但就情境和语气来看,程溥阳显然没给林准留下否定回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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