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春信（瑜奇）

　　初夏的风，带着城市边缘植物园里飘来的隐约草木香气，从敞开的窗户溜进画室，吹散了油画颜料特有的浓郁气味。阳光变得明亮，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清晰的窗格影子。
　　王子奇的“生长”系列已接近尾声，画面里那种挣扎向上、破土而出的生命力，仿佛呼应着季节的轮转，愈发蓬勃饱满。
　　而他和黄景瑜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如同这初夏的植物一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拔节，枝繁叶茂。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依旧存在，但已近乎透明，彼此都能清晰地看见对面那个人，以及那双眼睛里映出的、越来越无法掩饰的炽热情感。
　　中午，黄景瑜带来了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和一小罐今年的明前龙井。
　　“试试这个，”他将沸水缓缓注入茶壶，动作舒缓，与平日里那个雷厉风行的画廊老板形象迥异，“朋友从杭州带的，说是狮峰山上的。”
　　王子奇放下画笔，洗净了手上沾着的颜料，好奇地凑过来。他不懂茶，但喜欢看黄景瑜泡茶的样子。看那双掌控全局、签署千万合同的手，此刻执壶注水、分茶闻香，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沉静与优雅，好似时光都为他慢了下来。
　　王子奇就这样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黄景瑜将一盏清澈透亮、泛着嫩绿微黄的茶汤推到他面前：“静心。”
　　王子奇接过，学着黄景瑜的样子，先闻了闻那清幽高远的豆香，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
　　初入口微涩，随即化为绵长的甘甜，唇齿留香，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连心都跟着熨帖了。
　　“好喝！”他由衷赞叹，又喝了一大口，像牛饮，惹得黄景瑜眼里漾开笑意。
　　“慢点，”黄景瑜自己也端起茶杯，慢饮细品，“茶要品，急不得。”
　　两人便在这午后明亮的阳光里，相对而坐，静静地品茶。画室里弥漫开清雅的茶香，混合着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味道，竟有种奇异的和谐。窗外偶尔传来遥远的车鸣，更衬得室内一片安然。
　　王子奇看着对面男人被茶水热气微微模糊的英俊面容，看着他垂眸时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阴影，心里那份满溢的情感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样好的老黄，这样好的时光，他真想永远留住。
　　“老黄，”他忽然开口，“我……我下个月可能要搬个地方。”
　　黄景瑜抬眸看他：“画室不够用了？”
　　“不是，”王子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是住的地方。房东儿子要结婚，房子收回去装修。我看了几个地方，还没定。”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黄景瑜。
　　黄景瑜放下茶杯，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在思考。他抬眼，撞进王子奇的眼睛里。
　　“我那边，”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常，“书房隔壁有个空房间，朝南，光线很好，之前是准备做客房，一直没用。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住着。”
　　王子奇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住到老黄家里去？这……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我……”他脸颊发热，眼神躲闪，“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我东西挺多的，也乱……”
　　“不麻烦。”黄景瑜截断他的话，“总比你临时去找不合适的房子强。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离画廊近，你来回也方便。”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完全符合黄景瑜一贯务实、周全的作风。
　　王子奇心里那点旖旎的念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又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
　　是啊，老黄大概只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关照，就像之前帮他解决各种困难一样。
　　“那……那就麻烦你了。”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点头答应，心里却不知是失落更多，还是雀跃更多。
　　搬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黄景瑜效率极高，第二天就叫了人来帮忙。王子奇的东西其实不算太多，除了画具和部分作品，生活用品简单得可怜。黄景瑜那间客房果然如他所言，宽敞明亮，自带一个可以看见小区绿植的小阳台。
　　“这里可以摆个画架，”黄景瑜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光线足够。书架和衣柜都是现成的，你看看还缺什么。”
　　王子奇看着这间明显比自己之前出租屋好上太多的房间，心里满是不真实感。
　　他真的……要住进老黄家里了。
　　“不缺，什么都不缺，挺好的。”他连忙说，手指蜷缩起来，指尖微微发颤。
　　黄景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将沉重的画架箱挪到窗边最佳位置。“慢慢收拾，不着急。”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出去了，留下王子奇一个人面对满屋的行李和砰砰乱跳的心。
　　住进黄景瑜家后的生活，起初让王子奇有些手足无措。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画室的杂乱无章，突然进入黄景瑜这间整洁、简约、充满设计感且异常安静的公寓，总觉得像个冒失的闯入者。
　　他小心翼翼地使用着一切，尽量不弄乱任何东西，每次洗完澡都会把浴室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黄景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拘谨。晚饭后，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黄景瑜看着新闻，王子奇在一旁翻看一本画册，姿势有些僵硬。
　　“这里是你家，”黄景瑜忽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王子奇耳中，“不用那么紧张。怎么舒服怎么来。”
　　王子奇一怔，抬头看向他。
　　“我……我没紧张。”王子奇嘴硬，耳根却红了。
　　黄景瑜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胸腔微微的震动。
　　“随你。”他没再多说。
　　但自那以后，王子奇还是放松了许多。他开始习惯在清晨被厨房飘来的煎蛋香气唤醒；习惯在夜晚共处一室时，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却又气息相融；习惯黄景瑜偶尔深夜归来时，客厅为他留的那盏暖黄的落地灯。
　　他们的生活轨迹以一种平缓又自然的方式重叠、交融。
　　王子奇发现黄景瑜的一些小细节。他会在阳台上那几盆他搬进来后才添置的绿萝缺水时，记得提醒浇水；甚至有一次王子奇半夜饿醒，溜到厨房找吃的，却发现黄景瑜也穿着睡衣站在冰箱前，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煮了碗清汤面，在寂静的凌晨时分分享。
　　这些琐碎细节，一点一滴地汇聚，浸润着王子奇的心田。
　　他对黄景瑜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感激、依赖与崇拜，变成了倾慕和爱恋。
　　而黄景瑜呢？虽然依旧沉稳少言，但他对王子奇细微处的关照却愈发无微不至。他会记得王子奇偏爱某家的杏仁可颂，周末晨跑时会“顺路”带回来；会在王子奇熬夜画完画后，默不作声地热好一杯牛奶放在他床头；会在雷雨夜王子奇表现出不安时，不动声色地将客厅的电视声音调大，或者坐在离他更近的位置看书。
　　他们像两棵各自生长的树，根系却在泥土下悄然缠绕，共享着阳光雨露，也分担着风雨。
　　周末的傍晚，骤雨初歇，天边挂起一道淡淡的彩虹。王子奇心血来潮，拉着黄景瑜到阳台上看。
　　“老黄，快看！彩虹！”他指着天际，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黄景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彩虹的颜色不算浓烈，却清新怡人。
　　他的目光落在王子奇兴奋的侧脸上，少年人眼底纯粹的笑意比天边的彩虹更让他心动。
　　“嗯，看见了。”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王子奇转过头，正对上黄景瑜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的情感不再加以掩饰，浓烈得几乎要将人溺毙。
　　夕阳的余晖为黄景瑜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英俊得令人屏息。
　　雨后的微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陡然升高的温度。
　　王子奇盯着黄景瑜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温柔夜色的眼睛，一个名字在唇齿间滚动，带着无比的眷恋与渴望。
　　“老黄……”他喃喃出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呼唤。
　　黄景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沉稳掌控一切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拂过王子奇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带着燎原的火星。
　　王子奇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就在王子奇以为黄景瑜会做些什么，或者说什么的时候，黄景瑜却收回了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只是略微有些低哑：
　　“风大，进去吧。晚上想吃什么？”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
　　王子奇看着黄景瑜转身走进屋内的挺拔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刚才被触碰的额头。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退缩，不是犹豫。
　　老黄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他：我明白，我也一样。但有些事，不急于一时。我们的时间还很长，长到足以让这份情感，如同春水煎茶，经过恰到好处的火候和等待，慢慢烹煮出最醇厚悠长的滋味。
　　他走进屋内，看着厨房里系着围裙、已经开始准备晚餐的黄景瑜，心里被幸福填满。
　　春水已沸，新茶正香。他们需要的，只是再多一点耐心，等待那份独属于彼此的、回甘无穷的茶汤，自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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