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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祸事
司命星君特意追到她姐姐的婚宴上来找她,现在又一边淡淡地笑着,一边说她闯祸,陵光的眼睛眨了眨,紧急揣度这“闯祸”的意思。
须知,以司命广大的见识,定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因此她闯的这个祸是大是小,实在难说。
而且,为何她还在司命的笑里,看出一些饶有趣味?
“是什么祸呢?”她面上是严肃稳重的,端起了神君该有的姿态。
司命星君将扇子收打在手里,放在石桌上,说:“此事说来颇曲折,你先叫壶茶来。”
陵光立刻依言喊了侍女,拿了些前厅的茶果来,在桌上一一摆好,欠身道:“是我不周到了,司命星君见谅。”
司命喝了一口茶,两根手指捏着茶盏,信目端详,缓缓道:“张叙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
陵光静静思忖一阵,说:“想起来了,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世,救的一个凡人。他怎么了?”
“他?”司命将茶盏轻轻放下,发出“嗑”的轻响,“他此刻正在昆仑山修道,图长生之境呢。”
陵光微微诧异,只因当初她将张叙从虎口下救出时,他还是个文弱的白面秀才,一心只读圣贤书,毕生的愿望就是入仕为官,庇佑一方百姓。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张叙这个选择,也未必是件坏事。”陵光小心地措辞,她不大明白这事怎么引到祸事上去。
司命看她一眼,而后伸手从广袖中拿出一本簿子,信手翻开一页,摊在桌上。
陵光凑过去看,那上面写的正是张叙的命缘。
她拿过来细看,通读下来,知道问题所在了。
那张叙的原命,乃是“三十岁中举,任庆州太守,娶妻宋氏,儿孙满堂,终年六十八”,正儿八经是个好命。
“看出来了?他命中本没有仙缘,可现在却踏上了仙途,这正是拜你那一次的善心所赐,”司命一副看热闹的笑容,“我看他灵根也不差,若有气运加持,再修上个百年,早晚白日飞升,届时他肯定要上界来谢你。”
听到这句“拜你所赐”,陵光第一反应便是冤枉,她不过是救了他,命簿上写的也是命不该绝,哪里就改了他的命了?
须知,做神仙,染上什么也不能染上因果。
可细细一想,陵光神情一凛。
这张叙,似乎还真可能是因她修仙的。
她在凡间那最后一世,乃是借住在一位名叫许颜的女子身体里,彼时她的神魂修复得几近如初,有了几分神力。
那日,许颜进山采风,看见前面一只老虎对着棵树又抓又挠,树上坐着个人,正是张叙。
许颜是个女武官。一个身上有点功夫的女子,见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哪里有不出手的道理?
原本陵光是没打算接手的,在她看来以许颜的实力和技巧,要斗倒一只老虎,八九不离十。
但还没等许颜上前周旋,旁边的灌木一动,缓缓走出一大一小两只老虎来。
原来这是一家三口。
这下子,许颜显然有些没把握了。
陵光当机立断,让许颜的魂暂时睡过去,她接管了身体。
两只老虎在她手上很快就咽了气,她朝树上的张叙招招手,示意他下来后,便转身朝着山下走去,她得赶紧回到许府上,将身体还给许颜,并且给她的脑子里编一段合理的故事。
但她当时斗虎的风姿想必十分魅力四射,走到许府门口,被跑得气喘吁吁的张叙从后面叫住,两人不得不互通了姓名。
陵光拿许颜的眼睛看张叙,他什么也没说,问了许颜的名字就走了,但她知道,惹上麻烦了。
给许颜的故事怎么编,陵光没了主意。张叙看到的是许颜徒手搏倒了三只老虎,却不能让许颜知道这个。
而张叙一定会再回来。
她又是一个当机立断,在当天晚上,抽了一些神力,入了张叙的梦。
在梦中,她扮作一个头上耷拉着三绺细黄发须的老头,用缺了几颗牙的老嘴跟初入太虚幻境的张叙说了一番话,大致意思是:白天救你与许颜姑娘的是我,许颜姑娘已有自己的善缘,你若去横插一脚,毁坏了因果,会有大祸事降临在你二人身上。
后来张叙果然没有再去找过许颜,而三个月后,许颜依着命簿上的写法,死在了战场上,陵光的神魂也回到了天界。
彼时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做法已是极妥帖,谁想到这张叙的脑回路不知是怎么长的,被姑娘救了要追人家就罢了,被老神仙救了,竟然就要去修仙了!
“司命星君,你给我个痛快,”陵光知道自己也许的确闯了个不小的祸,受不了司命这样子循循善诱,“这个祸究竟出在哪里?”
“方才你看张叙的命簿,可注意到我给他命定的妻子是谁?”司命星君依旧在循循善诱。
“宋氏。”
“不错,祸端就出在这宋氏身上,”他说罢又喝一口茶,好似摆开了架势,要高谈一番,“宋氏名唤宋茉,张叙自己拂袖修仙去了,却断了宋茉的这条姻缘路,因而,宋茉自然转去爱上了别人。
“宋茉爱上的不是别人,却是她嫂子的亲哥哥,名唤周砚恪,两人相差了17岁,正儿八经是一场忘年恋。”说罢,他又补充一句:“这周砚恪,是个俊朗的鳏夫。”
这段话颇弯绕,陵光在脑中捋了捋。
宋茉与张叙姻缘不成,继而换了个人,爱上了她嫂子的亲哥哥,诚然,这话乍听之下有些惊世骇俗,但细算来,宋茉与周砚恪却没有血缘,尚在人间伦常之内,倒谈不上伤天害理。
“那么,是这周砚恪,有什么特殊的因果?”
司命颇欣赏地看着她:“你反应倒快。宋茉爱上谁都可以,却独独不能爱上这周砚恪。”
“接下来你要听到的皆是秘辛,”司命说着,在二人身周布下了小范围的隔音结界,“不可与任何人说。”
陵光嘴上应承,心里却陡然一凉,这事竟扯到了秘辛,要知道,“秘辛”一出,或许她今日是插翅难逃了。
果然,只听司命说道:“那周砚恪,其实是老君身边的弥什仙君。”
“他过去做了些错事,被罚下凡去思过,几世轮转之后,老君有心让他上昆仑境修仙,重登仙门。”
“可谁知,他竟染上了一条甩也甩不开的缘分,到现在,已跟那凡胎的魂同生同死,得了几世圆满,始终不愿意走上修仙之路。到这周砚恪这一世,仍与那凡魂做了少年夫妻,眼看着又没有求仙访道的心思。”
“老君来寻我,改了那凡胎的命,提前了她这一世的死期,还她下辈子的官运亨通,这实在耗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因此,周砚恪的原配妻子现在已病逝了,那魂又投生转世,成了宋茉。”
“按理说来,张叙与宋茉该是一对,周砚恪则为原配妻子守寡,必不可能再移情他人,何况宋茉与他年差又大,这本是万无一失,弥什仙君眼看着守完寡就要重登天门了,谁知道——”
司命见陵光面上表情不明,便说:“我说了这事有些曲折,你听懂了没有?”
“懂了,”陵光脑子转得快,“弥什仙君的魂与一凡魂情比金坚,总要往一块儿凑,这一世叫作宋茉和周砚恪。而星君你做了许多努力,弄得人家恋来恋去,恋成了个忘年恋。”
陵光一气总结完,才发现这段话不免有些冒犯,瞟了一眼司命的神情。
司命星君他先是微愣,然后笑了,道:“你这样说也没有错。”
“那么,星君来同我讲这件秘辛的意思是……”
“你干涉张叙命途的事,老君已经知晓了,”司命看了陵光一眼说,“虽然在这件事上,你的本意是好的,而你也并不知道弥什仙君这桩事,但……”
陵光知道,听人家说话,“但是”后面才是重点。
“但是我们都认为,你很有些劝人走上仙途的本事,既然你劝成了张叙,就不妨再下界一趟,劝一劝弥什仙君,届时事成,也算你的一件大功。你也知道,老君向来是个爱才的神仙。”
图穷匕见莫不如是了。
陵光欲哭无泪,坐在隔音罩里听了半天的秘辛,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这件事情,看起来的确是因她而起,但司命和老君这两尊大神,想必都能推演明白,她在其中的贡献其实极小。
司命此番过来,乃是抓她这个壮丁来了!
这个司命星君,日日对着人事兴衰,行事果然有些手段,开头就用一句“闯祸”将她唬住,不然,她哪里会随便听别人的什么秘辛。
司命星君讲完了这件曲折的事,茶盏见底,他自己添满了,摇着扇子等她的回复。
陵光想了想,问:“老君若想让弥什仙君重回九重天,为何不亲自去提人呢?弥什仙君想必也是不会忤逆的。”
“命缘之事,神仙难解。若老君强行将这缘分切断,弥什仙君即便回了九重天,恐怕往后的路也难走了。如我前面所说,老君是个爱才之人,想让弥什仙君这个孽缘自行开解,当然,凡事讲究一个度,也不可放任自流,因此来求助于你。”
司命竟也知道神仙难解,却偏要她来解……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罢?”她又挑出个借口,“我的夏值还有一月才结束,我是有心为老君效力,但不能即刻下界,恐怕误了良机。”
“不妨,”司命在这上面倒是很宽容,“你在立冬以前下去即可,宋茉如今不过十九岁,两人还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
陵光回到陵霞丹台以后,着小书童搜罗来了天上流传的所有记载人间风月事的话本。
在批文书之余,她行走坐卧,手上腿上桌上总摊着一本印刷粗糙的小书。
几乎所有的故事中,一对有情的男女要终成眷属,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总要历经这样那样的磨难。
陵光发觉自己此举十分英明,正好能从这些磨难中汲取灵感,并且重点关注了几本以男方遁入空门为结局的。
这些话本能流传于九重天,故事就没有不勾人心弦的,她日日看着,非但不是一件辛苦事,还颇有意趣。
她有时看得废寝忘食,有时不禁在床上打起滚,有时则对着摇曳的烛火,读着读着就垂下泪来。
而这些天里,夏值差事还算清闲,不过是下界有几处城镇闹旱情,着人去查,很快查出来是旱魃作祟,但都是小魃,她让手下的人去捉,也就尽数捉回了。
转眼就快到立秋了,她在看话本之余,已开始着手准备夏秋交接仪式时自己的述职。
期间,司命星君用灵通仙箓给她传来了周砚恪、宋茉等人的生平履历,以及老君的一封短信。
信中以苍劲的字体写着:陵光神君,拜托拜托!
陵光看着这信,有心为了老君的平易近人笑一笑,然而她虽然话本看了不少,心里还是没底,因而不大笑得出来。
这天晚上,她刚放下书,揉了揉因为哭过而微肿的眼,擤了一把鼻涕,忽而一阵风起,屋外原本熄灭的灯又被点起来,有脚步声向她门口走来。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很重,敲门的人喊着:“神君,出事了!”
她听出来人的声音,是她麾下南方七宿之一的星日星君。
星日星君性子急,监管人间兵戈急务,之前陵光让他督办的下界旱魃之时,他独自完成得很有效率,从未因拿不准而来请示过她。
因此,陵光见状不敢怠慢,披上外衣迅速开了门。
门一开,星日星君不待她说话,便先急火火地说:“下界有上古旱魃现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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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量有点大的一章

陵光这神职也是挺不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