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烟雨迷蒙

　　“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也盼望回头再淋它一次。”——九把刀《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一股名为《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旋风，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云港三中这座位于三线城市的校园。它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像一场毫无预兆的热带气旋，将每一个年轻的心房都搅动得波澜起伏。
　　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电影里那首《那些年》的旋律碎片，男生们课间休息时，会模仿着柯景腾幼稚又热血的举动，用夸张的语气讨论着“沈佳宜”这个名字，仿佛那是某个存在于遥远彼岸的、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的符号。而女生们，则更多是沉默的，她们的眼神里多了些飘忽的东西，会在某个走神的瞬间，偷偷想象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柯景腾”，他应该有着怎样的眉眼，怎样的笑容，会为自己做出怎样笨拙又真诚的傻事。
　　林未雨的周围，自然也未能幸免于这场情感的“瘟疫”。
　　“未雨未雨！你看了吗？《那些年》！”渊晨像一只被注入了过量兴奋剂的麻雀，几乎是扑到林未雨课桌前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我的天啊！太好看了！哭死我了！柯景腾真的好傻，可是好喜欢啊！为什么最后他们没有在一起！为什么！”
　　她摇晃着林未雨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未雨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散架。
　　“我……我还没看。”林未雨有些招架不住好友的激动，小声地回答。她并非不感兴趣，只是……有些怯懦。她害怕那种将内心最柔软处毫无保留暴露在别人故事里的感觉，害怕那种共鸣会像一面镜子，过于清晰地照出她自己那点卑微而隐秘的心事。
　　“还没看？！”渊晨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引来周围几个同学的侧目，“不行！这个周末必须看！我陪你去网吧下载！或者我们去音像店租碟！天哪，你居然还没看，你简直是我们青春阵营里的叛徒！”
　　林未雨被她逗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叛徒？或许吧。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保护自己那颗因为某个具体的人而变得异常脆弱的心。
　　“真的……有那么好看吗？”她迟疑地问。
　　“不是好看！是……是……”渊晨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挥舞着手臂，试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是真实！对，就是真实！就好像……好像演的就是我们自己！那些偷偷传纸条，那些为了引起对方注意做的傻事，那些在走廊里的偶遇和心跳……我的天，导演是不是在我们教室里装了摄像头啊！”
　　她的描述，像一颗颗小石子，精准地投掷在林未雨的心湖上。传纸条？她只收到过顾屿那张写着“加油”的、被她珍藏起来的纸条。偶遇和心跳？每一次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视线相撞，不都伴随着如擂鼓般的心跳吗？
　　可是，她的“柯景腾”，会是她故事里的主角吗？还是像电影里最终遗憾错过的结局一样，她的那点心思，终究只是她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无人观看的默剧？
　　“诶，你们说，咱们班，谁最像沈佳宜？”一个男生的大嗓门在教室后方响起，是那个总爱起哄的李明。
　　这个话题像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引爆了课间十分钟的教室。
　　“那肯定是沈墨啊！”立刻有人接话，“成绩好，长得又漂亮，气质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
　　“对对对！沈佳宜不就是那种又优秀又有点小骄傲的女生嘛！”
　　“而且人家家里条件也好，听说她爸妈都是公务员呢……”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将坐在前排的沈墨瞬间推到了舆论的中心。她今天恰好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此刻正微微低着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嘴角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被认可的喜悦和羞涩。那模样，确实像极了电影里那个穿着校服、清纯动人的沈佳宜。
　　林未雨默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看，就连这种集体性的想象游戏，主角也永远是沈墨那样耀眼的女孩。而她呢？她大概是电影里那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背景板一样的漏漏脸来做绿叶衬托女主的女同学吧。普通，沉默，淹没在人群里，永远不会成为别人青春故事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同一个梦里时，那个醒着的人，反而成了最孤独的异类。”
　　“那柯景腾呢？咱们班谁像柯景腾？”又有人抛出了新的问题。
　　教室里有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几乎所有的人，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了那个靠窗的、此刻正塞着耳机、低头看书的座位。
　　顾屿。
　　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次元，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勾勒出清晰的侧脸线条。他身上有种混合着少年锐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那种不羁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坏”，确实与电影里那个冲动又深情的柯景腾，有着某种微妙的重合。
　　没有人明说，但那沉默的、一致的视线，已然是一种无声的答案。
　　林未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沈墨和顾屿……沈佳宜和柯景腾……这仿佛是顺理成章的组合，是所有人眼中理所当然的“官配”金童玉女。那瓶刺眼的冰红茶，似乎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成了某种命运注定的象征。
　　她看到沈墨也悄悄抬起头，目光飞快地、含羞带怯地瞟了顾屿一眼，那眼神里的内容，复杂得让林未雨几乎无法呼吸。
　　“嘿嘿，我看挺配……”李明压低声音，促狭地笑着，换来周围几个男生心照不宣的附和。
　　林未雨猛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桌肚里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本。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酸涩和失落，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五味杂陈的。她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闯入别人完美剧本里的错误字符。就像一直很安静的歌词写的一样，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确始终不能留姓名。
　　“切，幼稚。”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是周晓婉。她连头都没抬，笔尖在习题册上流畅地移动着，仿佛周围这场关于青春与爱情的盛大讨论，还不如一道物理题有吸引力。
　　“爱情要是都像电影里那么简单，这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红楼梦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都能终成眷属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不过是激素作用下的冲动和自我感动罢了，被包装上青春怀旧的外衣，就引得你们一个个如痴如醉。”
　　渊晨不满地撅起嘴：“周晓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浪漫能当饭吃？能帮你解出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周晓婉终于抬起头，瞥了渊晨一眼，眼神里是绝对的清醒和务实，“有这时间代入剧情，不如多背几个英语单词。高考可不会考你柯景腾为什么喜欢沈佳宜。”
　　渊晨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气鼓鼓地转过身，拉着林未雨抱怨：“你看她！永远这么理性！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
　　林未雨勉强笑了笑，没有附和。她其实有点羡慕周晓婉，羡慕她那颗永远清醒、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被外界轻易干扰的心。而她自己，却早已被那场名为“顾屿”的内心风暴，搅得天翻地覆。
　　午休的时候，这场“那些年”的旋风达到了一个小高潮。不知是谁，用教室里的多媒体电脑，偷偷播放了电影的主题曲。
　　胡夏清澈而深情的嗓音，像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在静谧的午休教室里。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记忆中你青涩的脸……”
　　“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拥抱你，拥抱错过的勇气……”
　　歌声仿佛具有魔力，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渐渐彻底安静下来。有人趴着假装睡觉，却悄悄红了眼眶；有人望着窗外发呆，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憧憬；有人偷偷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前一天晚上刚换上的电影剧照壁纸……
　　林未雨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那旋律，一下下地、沉重地跳动。歌词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在她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她想起初遇时，他山地车溅起的水花，和那个在雨中对视的瞬间。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她想起值日时，他沉默的背影和那句简短的“我自己来吧”。
　　“好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没有忘记……”她想起他塞给她的伞，想起他传来的“加油”纸条。
　　点点滴滴，琐碎细微，在此刻却被这歌声无限放大，赋予了悲壮而遗憾的色彩。她是不是也正在错过着什么？是不是也因为缺乏勇气，最终会像电影结局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故事里，走进另一个像沈佳宜一样美好的女孩？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悲伤，像浓雾一样将她包裹。她低下头，用力咬住下唇，努力不让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落下。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望向那个方向。
　　顾屿依旧塞着耳机，似乎并没有在听教室里的公放。但他也没有在看书，只是望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午后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那种与生俱来的、淡淡的忧郁。
　　他是否，也会被这首歌触动？他是否，心里也有一个“沈佳宜”？那个人……会是沈墨吗？
　　林未雨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在这场席卷了整个青春的旋风里，她像一株孤立无援的小草，被吹得东倒西歪，内心一片狼藉。
　　“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观众席上空无一人，你却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他哭碎了心。”
　　下午的课，林未雨都有些魂不守舍。历史老师讲述的文艺复兴巨匠们波澜壮阔的人生，也无法将她从那种弥漫着伤感与自怜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放学铃声响起，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渊晨还在她耳边兴奋地计划着周末一定要拉她去把电影“补课”成功。周晓婉已经背上书包，留下一句“记得锁门”，便匆匆离开了，她要去参加数学竞赛的培训。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林未雨故意磨蹭着，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那个依旧坐在窗边，似乎不急着离开的身影。
　　她鼓起勇气，假装去教室后面扔垃圾，经过他的座位。
　　就在她快要走过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旋律，透过他白色的耳机线，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是《那些年》。
　　他……也在听。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林未雨。她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听到了教室里的公放吗？他是因为被感染，才找来听的？还是……他也和所有人一样，被这部电影，被这首歌，触动了他从不轻易示人的、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她不敢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三三两两的同学还在讨论着电影剧情。她听见一个女生带着哭腔对同伴说：“要是我的青春里，也有一个柯景腾该多好……”
　　林未雨快步走着，将那声音甩在身后。
　　她的青春里，已经有了一个“柯景腾”。只是，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正像无数个普通的“沈佳宜”一样，在角落里，默默地上演着属于自己的、无人知晓的兵荒马乱。
　　她走到教学楼外的布告栏前，那里不知被谁，贴上了一张《那些年》的电影海报。海报上，柯景腾和沈佳宜并肩坐在堤坝上，背影依偎，青春正好。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直到那首旋律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直到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被“那些年”旋风席卷过的、依旧喧嚣，却让她感到无比孤独的，青春的洪流里。
　　“原来，我们怀念的，不只是那些年错过的人和事，更是那个曾经毫无保留、用力喜欢过的自己。”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顾屿也走出了教室。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着布告栏前那个早已消失的、孤单的身影曾经站立的位置，许久没有动。耳机里，依旧循环着那首《那些年》。他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如同云层后的星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青春的旋风，依旧在呼啸。吹动了每个人的心旌，也吹散了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隐秘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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