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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周一清晨,狄宸坐在主位,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正一边浏览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一边用着早餐。
苏牧坐在他右手边稍远一些的位置,面前放着一份几乎没动过的培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印花短袖体恤和卡其色的休闲长裤。
管家丘德静静地侍立在餐厅一角。
狄宸放下手中的平板,端起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转向苏牧。
“不合胃口?”狄宸问道。
苏牧转头看向狄宸,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很好吃。”
狄宸放下杯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苏牧:“那怎么不吃?以后不用跟着我的口味来。想吃什么,直接告诉丘德或者厨房。”
侍立在一旁的丘德闻言,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苏牧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无所谓的笑:“真的不用麻烦,我吃什么都可以。这些已经很好了。”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感激,也没有讨好。对于他来说,食物只要能果腹,味道确实已经无关紧要。
狄宸深邃的目光在苏牧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但苏牧只是垂着眼睑,看着盘中的食物。
“随你。”狄宸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重新拿起平板,目光回到了屏幕上,结束了这场简短的对话。他大概能猜到苏牧的想法,但并不打算点破,也无意识去安抚。各取所需,保持距离,也是最合适的相处模式。
丘德依旧静立着,眼观鼻,鼻观心,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发一言。这位年轻的苏先生,和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待在先生身边的人都不同,没有刻意的逢迎,也没有不安的躁动。
狄宸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这个时间点的来电,通常都意味着麻烦。
狄宸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喂。”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过了约莫一分钟,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所以,意思是我这边万事俱备,陆人杰转头就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注册的公司资质有问题,无法使用?”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钱已经按照约定打到他们账上,股权收购必须在这周内完成。”
又听了几句,他淡淡道:“嗯,我知道了。让你的人盯紧点,有任何变动立刻汇报。”说完,便结束了通话。
他将手机搁回桌上,发目光转向一直安静进食的苏牧:“早上怎么去学校?我送你一程。”
苏牧正小口喝着牛奶,闻言连忙放下杯子,摇了摇头:“不用麻烦狄总,我坐地铁很方便。”
“顺路。而且走到地铁站要一公里。”
苏牧抬眼飞快地看了狄宸一下,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话脱口而出:“呵,狄总真是明察秋毫,连我怎么出行、走多远都一清二楚。”话音刚落,他似乎意识到这话带着点儿刺,立刻收敛了表情,垂下眼睑,变回那副顺从安静的模样,金主爸爸面前,不得无理。。。
狄宸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并未计较他那瞬间的伶牙俐齿。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走吧,我也不是天天都顺路。”说完,便迈开长腿朝餐厅外走去。
苏牧乐得少走一段路,也赶紧起身跟上。
黑色轿车已经无声地滑到主宅门口等候。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为狄宸拉开车门。狄宸弯腰坐进宽敞的后座。苏牧则自觉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将自己与后座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用物理空间隔开。
“先送他到最近的地铁站。”狄宸吩咐道。
“是,狄总。”司机简洁地应道,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绿树成荫的小区,很快融入了清晨的车流。不到五分钟,地铁站的入口映入眼帘。苏牧解开安全带,侧身对着后座方向低声道:“谢谢狄总,那我先走了。”
就在他准备开门下车时,狄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其实可以打车,费用可以从给你的附属卡里支付。”
苏牧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语气平淡地回答:“早高峰时段,地铁比路面交通更准时。”
“这样啊。”
苏牧不再多言,轻轻关上车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涌入地铁站的人潮中。
这一周,苏牧晚上的时间突然空了下来。自从狄宸让他把晚上的课停掉,他便去画室做了交接。负责人虽然表示遗憾,但也委婉地暗示,画室确实更需要一个时间稳定、能长期代课的老师。苏牧理解这言下之意,他的这份兼职,算是彻底泡汤了。
傍晚,他照例去了医院。
母亲白佩兰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些,心情似乎也不错,正由护工陪着在窗边慢慢走动。见到苏牧,她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昂贵的医疗条件和精心的护理显然起了作用,这让苏牧心中那点因失去兼职而产生的阴霾稍稍散去了些。他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仔细询问了她的身体感受,才起身去了隔壁妹妹苏樱的房间。
轻轻推开房门,苏樱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侧脸在余晖中显得异常苍白单薄。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瞬间被点亮。
“哥!”她的声音带着虚弱,却充满了欢喜。
苏牧快步走到床前,拉过椅子坐下,仔细端详着妹妹的脸:“怎么样?今天感觉如何?”他伸手,习惯性地想帮她理一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却在触及她冰凉皮肤时,心头微微一颤。
“老样子呗,不好不坏。”苏樱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倦怠,“每天就是吃不完的药,打不完的针,哥,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个人形药罐子了。”
“傻丫头,吃药打针是为了让你快点好起来。得听医生的话,知道吗?”苏牧放柔了声音,像小时候哄她一样。
“知道啦,我可乖了,护士姐姐都说我最配合。”苏樱勉强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台上几盆苏牧带来的、小小的、肉嘟嘟的多肉植物,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哥,你看它,多好啊。只需要一点点水,一点点阳光,就能活得这么努力,这么绿油油的。我也好想像它一样……不用这么麻烦,就能活下去。”
苏牧的心泛起细密密的疼。他的妹妹,一个本该在阳光下奔跑嬉戏的女孩,却被困在这四方白色的牢笼里多年。她的愿望,已经从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卑微到了仅仅想像一株植物那样,不需要依赖大量的药物和痛苦的治疗,就能维持生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重复着那说了无数遍、却越来越显得苍白的安慰:“会好的,小樱,一定会好的。”
苏樱转过头,看着哥哥,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轻松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她笑了笑,那笑容脆弱得像即将破碎的琉璃:“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能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跟你说说话,已经很好了。我不敢奢求太多……”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甚至……我只希望,如果……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能在最后时刻,再好好感受一下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而不是……而不是浑身插满管子,毫无尊严地躺在冰冷的抢救室里……”
“别胡说!”苏牧猛地打断她,他俯身,将妹妹瘦削的身体轻轻揽进怀里,感受着她硌人的骨头和单薄的肩胛。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苏樱,你给我听着,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人生就这么一次,我们来这世上一趟,多么不容易?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弃?”
苏樱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衫。“可是哥……我好累……真的好累……每次抢救,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块破布,被扯来扯去……没有一点样子……”
“我知道,哥都知道……”苏牧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妹妹的头顶,“累我们就休息,但绝不能放弃。小樱,你记住,无论多难,哥都会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我们自己挣的。你努力配合治疗,努力想要呼吸,努力想要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尊严!比那些轻易放弃生命的人,要勇敢一千倍,一万倍!”
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住她泪痕交错的小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听着,中科院那边,听说已经有针对你这个病的新药在实验阶段了。科技每天都在进步,我们一定有希望。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等你好了,哥带你去写生,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画遍天下的风景。所以,再坚持一下,好吗?为了哥,也为了你自己。”
苏樱看着哥哥通红的眼眶和眼中的希冀,泪水流得更凶了,却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嗯……我听话……哥,你别难过……”
苏牧陪母亲和妹妹用完晚饭后,下了楼,却没有立刻离开医院,他楼下的草坪找了台阶坐了下来。拿出廉价的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了起来。
深深吸了一口,让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再从鼻孔里慢慢喷出来。好像这样,就能把堵在胸口的那团乱麻也一并带出去似的。
压力大的时候,这东西是唯一的慰藉。不过现在抽得少了,得控制,毕竟……身体好像也不完全属于自己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点自嘲的凉意。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才小樱强装笑颜的脸,想起妈妈日渐消瘦的手腕,然后,鬼使神差地,就想起了更久之前的那一天。
那天,小樱说医院又来催费了,她说,护士说得很清楚,再交不上,下周就只能……出院了。
出院?那个时候出院,跟直接宣判死刑有什么分别?
当时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我说:“别怕,小樱,会有办法的,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的?
呵。苏牧啊苏牧,你当时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连自己都不信的话的?
办法?哪来的办法?
家徒四壁,能卖的东西早就卖得一干二净了。亲戚朋友借了一圈,看到我的号码都快成骚扰电话了。甚至……甚至偷偷去卖过血,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最绝望的时候,不是没动过更极端的念头,比如,卖掉身体里那个据说还挺值钱的零件。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在这空旷无人的夜色里,像个突然发病的精神病。幸好没人经过,不然真该被扭送去精神科了。
卖肾?
现在这样,跟卖肾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摆在体内,一个放在身边。一个是一次性买断,一个是……分期付款。用尊严和身体,去换妈妈和妹妹活下去的机会。这么一想,好像还……挺值的。至少,她们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病房里,用着最好的药,有着最周到的护理。
命运真是个滑稽的导演。就在他山穷水尽,连“卖”都找不到门路的时候,狄宸就出现了。
天上掉下个狄哥哥?
不,是天上掉下个帅哥哥,还没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还……不怎么接吻。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生死面前,所有无谓的挣扎和可怜的自尊,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廉价。
烟快烧到手指了,他掐灭了最后一点火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该回去了,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去。
毕竟,今晚的“工作”还没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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