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生

　　凌云台上，水镜剧烈波动，深红色的屏障顽固地阻挡着内外联系。
　　任凭许征掌门、三位客座掌门以及沈清安、宋砚礼如何催动法力，那屏障也只是泛起一圈圈涟漪，丝毫没有被强行打开的迹象。
　　“不行！这屏障蕴含的魔力极其古老霸道，强行冲击，恐会引发幻境空间崩塌，里面的人更危险！”
　　药王谷楚风眠掌门脸色凝重地喝道，阻止了众人继续蛮干。
　　“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何云生急得双眼通红，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死死盯着水镜中那片被魔气笼罩的区域，那里，他刚认下不久、活泼可爱的小师妹正面临生死危机。
　　沈清安面沉如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信她们……小染她，绝非寻常。”
　　宋砚礼沉默不语，墨玉折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目光深邃地落在水镜中那个被血色与魔气缠绕的身影上，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翻涌着何等复杂的思绪。
　　而许尽欢，覆眼白绫下的面容依旧无波无澜，只是周身那清冷的气息，似乎更寒了几分。
　　幻境之内，绝望的气息弥漫。
　　“嗬……嗬……”
　　林尽染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喘息，周身原本清雅的草药香已被一股浓烈污秽的邪气彻底取代。
　　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下蠕动，尤其颈后那片区域，更是鲜红欲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她血红的瞳孔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光彩，只剩下纯粹的暴戾与毁灭欲，先是锁定了远处挣扎起身、发出愤怒咆哮的夙灼，随即，又缓缓转向了瘫软在地、吓得瑟瑟发抖的虞明月。
　　“尽……尽染？是你吗？你醒醒！”
　　虞明月强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呼唤那个熟悉的灵魂。
　　她不能丢下尽染一个人！即使眼前的林尽染变得如此陌生可怕，她也记得是尽染不顾自身安危救了她！
　　“林尽染”歪了歪头，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一个冰冷、扭曲，完全不似她本人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别白费力气了，小丫头。这具身体，现在归我。趁我现在……对你这点微末的灵力没兴趣，滚远点。否则，我不介意多碾死一只虫子。”
　　这污秽之物，竟能直接操控林尽染的身体发声！
　　虞明月吓得浑身一颤，但看到“林尽染”脸上那挣扎与痛苦一闪而过的表情，她猛地鼓起勇气：
　　“你放开她！从尽染身体里出去！”
　　她想起沈清安师姐曾教导过的净心咒法，虽然粗浅，但此刻别无他法。
　　她双手颤抖地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微弱却纯净的白色灵光自她指尖亮起，试图照向林尽染。
　　“嗤——”
　　“林尽染”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任由那点微光落在身上。
　　净心咒的光辉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发出“滋滋”声响，却瞬间被更浓稠的魔气吞噬、湮灭，效果微乎其微。
　　“螳臂当车。”
　　“林尽染”眼中的血色更盛，耐心似乎耗尽。
　　她猛地抬手，一股污浊的魔气凝聚成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不留情地射向虞明月！
　　“不要！”
　　就在魔气刃即将触及虞明月的瞬间，“林尽染”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挥出的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强行扭转！
　　她脸上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血红的瞳孔中竟短暂地闪过一丝清明与决绝！
　　是林尽染！是她的意识在拼命挣扎！
　　“我不能……伤害明月！！”
　　内心一声咆哮，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利剑劈开了污秽的禁锢。
　　那本应射向虞明月的魔气刃，在林尽染拼尽全力的操控下，硬生生调转方向，狠狠轰击在她自己的左肩上！
　　“噗——！”
　　血光迸现！林尽染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左肩一片血肉模糊，嘴角更是溢出大量的鲜血。
　　然而，这一击自残，仿佛打破了某种平衡，一股浓郁的黑气尖叫着从她颈后的印记中被强行逼出，在她头顶盘旋不定，暂时脱离了对其身体的控制。
　　“尽染！”
　　虞明月惊呼，连滚爬爬地想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远处，刚刚站稳、魔焰重新凝聚的夙灼，那三只猩红的竖瞳骤然失去了所有情绪，变得如同死物般呆滞，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暗红所取代！
　　它发出一声不似活物的、充满机械感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再次腾空，目光死死锁定了因自残而虚弱不堪的林尽染，显然是被更强的力量直接操控了！
　　“树后有东西！”
　　林尽染咳着血，强忍剧痛，目光锐利地看向不远处一棵扭曲的怪树。
　　那被逼出的污秽黑气，正缓缓向着树后飘去！
　　“幕后主使……”
　　她瞬间明悟，体内的异常并非神镜花本身的问题，而是遭人暗算！
　　但夙灼没有给她们任何思考的时间。
　　它双翼怒展，魔焰滔天，如同一颗坠落的黑色陨星，携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林尽染俯冲而下，利爪上缠绕的暗红雷电凝聚成一点极致的光芒，誓要给予最后一击！
　　“不要——！”
　　虞明月眼见那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如何抵挡这毁天灭地的攻击，也不知道有什么法术能救下尽染。
　　在极致的恐惧与保护朋友的信念驱使下，她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愚蠢的决定——
　　她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扑到了林尽染身前，张开双臂，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了那足以撕裂山峰的魔爪！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尽染染血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虞明月决绝而单薄的背影。
　　她们相识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脑海——云隐峰的初遇、南院床铺旁的夜谈、膳堂里分享的糕点、问心林外互相打气的笑容……那个总是叽叽喳喳、有点胆小却无比真诚的姑娘……
　　“不行——！！！”
　　林尽染在心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刺耳。
　　暗红色的雷光轻易洞穿了虞明月的胸膛，在她身前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空洞。
　　她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鲜血如同破碎的红宝石，喷洒在林尽染苍白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她看着林尽染，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倒下，重重摔在林尽染的怀中。
　　“明月……明月！！”
　　林尽染抱住虞明月迅速冰冷的身躯，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愤怒，以及失去挚友的剧痛，如同火山般在她体内爆发！
　　夙灼可不管这生离死别的悲恸，它眼中冰冷的红光再次亮起，第二击已然酝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林尽染怀中，虞明月溅出的温热血液，仿佛触动了某种契约。
　　她体内那一直潜藏、之前只是被动回应或失控暴走的神镜花灵根，此刻感受到了宿主濒死的绝望与滔天的悲怒，终于彻底苏醒！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而神圣的力量，如同沉睡了万古的骄阳，自林尽染丹田深处轰然爆发！
　　璀璨夺目的七彩霞光冲天而起，瞬间驱散了方圆百米的魔气与阴暗！
　　霞光在她和虞明月周身凝聚成一个凝实无比、流转着无数符文的光圈，将她们牢牢护在其中！
　　夙灼的第二击狠狠撞在光圈之上，竟如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那是……神镜花！真正的神镜花守护结界！”
　　凌云台上，一直沉稳的浮道寺程未衣首次失声惊呼，白纱下的面容充满了难以置信。
　　许征掌门眼中爆发出精光：
　　“古籍记载，神镜花遇主危难，护主心切，可引动天地本源之力形成绝对守护！原来是真的！”
　　楚风眠和元业也彻底动容，看向水镜中那七彩光茧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探究。
　　宋砚礼紧握的扇骨微微松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
　　何云生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小师妹！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幻境内，七彩光圈之中，林尽染轻轻放下虞明月失去生机的躯体，缓缓站起。
　　她左肩的伤口在七彩霞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周身气息节节攀升，原本血红的双眸恢复了清明，但那清明之中，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
　　夙灼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焦躁不安的咆哮，周身魔焰疯狂涌动，再次扑来！
　　“畜生…我要你去死！”
　　林尽染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情感。
　　她双手虚握，七彩霞光在她手中凝聚成一柄光华流转的灵剑。
　　她不再闪避，身形化作一道七彩长虹，主动迎向了庞大的凶兽！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却气势完全逆转的血战！
　　林尽染身法灵动如幻，七彩灵剑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净化万邪的神圣力量，轻易撕裂夙灼的魔焰护甲，在其庞大的身躯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无法愈合的伤口。
　　夙灼的利爪雷电轰击在七彩光圈上，依旧无法撼动分毫，反而被反震之力弄得魔躯震荡。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禁忌秘术搏命的少女，而是执掌神圣之力、代天行罚的战神！
　　神镜花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支撑着她进行着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夙灼发出凄厉的惨嚎，魔焰被不断净化，身躯越来越虚幻。
　　最终，林尽染抓住一个空隙，七彩灵剑化作一道惊天长虹，自夙灼最中间那只竖瞳贯穿而入！
　　“嗷——！！！”
　　夙灼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庞大的魔躯轰然爆散，化作漫天精纯的火系灵子与残余的魔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最为精粹的本源火灵，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法则的牵引，并未消散，反而如同百川归海般，主动地、温顺地涌向了林尽染，悄无声息地融入她体内的神镜花灵根之中！
　　神镜花，包容万物，炼化万法，竟连这魔界凶兽的本源之力也能吸收同化！
　　七彩霞光缓缓收敛，林尽染踉跄落地，强大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带来一阵虚脱。
　　她顾不上检查体内多出的那股灼热力量，立刻跪倒在地，将虞明月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明月……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掌声，从方才那棵怪树后响起。
　　“啪啪啪……”
　　初沐缓缓踱步而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
　　“真是感人至深啊……可惜，蠢得无可救药。”
　　她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林尽染，又瞥了一眼气息全无的虞明月，“以为挡一下就能当英雄？结果不过是白白送死。还有你，林尽染，身负神镜花，却连自己身边潜伏了什么都察觉不到，真是废物的可以。”
　　林尽染猛地抬头，血丝遍布的眼睛死死盯住初沐：
　　“是你……那么我体内的污秽，也是你养的？！”
　　“不错。”
　　初沐坦然承认，笑容愈发妖异，“本以为能借你之手，在选拔中制造点混乱，顺便探探神镜花的底细。
　　没想到你这般不济，差点被我的‘小宠物’反噬至死。
　　结界明明只有仙门能进入，污秽是怎么进来的……
　　更没想到，虞明月这个蠢货会自己撞上来……倒也省了我一番手脚。”
　　她顿了顿，语气轻蔑：
　　“现在，戏也看够了，该送你们上路，和你的好朋友团聚了……”
　　她抬手，一股远比之前操控夙灼时更精纯、更阴冷的魔气开始凝聚。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手的刹那——
　　“魔女！休得猖狂！”
　　“放开林师姐和虞师妹！”
　　数道怒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另外九名通过考核的弟子，此刻竟齐齐赶到！
　　他们显然是被之前夙灼的魔气和神镜花的冲天光柱所吸引，循着动静找了过来，恰好目睹了初沐的狰狞面目和虞明月的惨状。
　　同门之情，侠义之心，让他们瞬间同仇敌忾！
　　初沐被打断了施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
　　“一群不知死活的蝼蚁，也敢来碍事？”
　　“呸！藏头露尾的魔道妖人！竟敢残害同门！”
　　一个性子火爆的男弟子指着初沐大骂。
　　“初沐！不，你根本不是初沐！你到底是谁？！”
　　另一个女弟子厉声质问。
　　初沐（或者说，初刃雪）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年轻弟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她轻蔑地笑了笑，终于不再掩饰：
　　“本想用个干净点的身份陪你们玩玩，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记住，取你们性命者，魔界尊者座下——初刃雪！”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晃，魔气爆发，如同鬼魅般冲向众人！
　　大战瞬间爆发！
　　然而，实力的差距是残酷的。
　　初刃雪身为魔尊亲信，法力高深莫测，远非这些新晋弟子可比。
　　仅仅一个照面，魔气横扫间，便有三人护体灵光瞬间破碎，腕间的手链应声而断，化作白光被强制传送出了幻境，失去了资格。
　　剩余六人又惊又怒，结成阵势勉力支撑，但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
　　林尽染看着为了保护她而纷纷受伤、乃至被淘汰的同伴，看着怀中再无生息的虞明月，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在她饱受创伤却因神镜花与火灵注入而奇异沸腾的体内，再次开始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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