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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这条怎么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将一截领带压在他当季最新的西服上。
蒋青:……
呵呵,不怎么样。
业务能力出色的总经理秘书现在有点抓狂。
这已经是他不当人的老板第37次问出这句话。
而试到现在,饶是他火眼金睛,也有些分不清金丝暗纹和金线暗纹到底有他爹的什么不同。
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就是生产队的驴也该下班了!
早知道就明天再说了,他这该死的嘴。
“霍总,”蒋青面上微笑,实则在心里已经把老板埋了有一会,“这条……这条简直是神来之笔!我的天,这深邃的宝蓝色,瞬间唤醒了您西装面料里那沉睡的贵族气息!这光泽,这质感,与您的身份再匹配不过了!”
一番阴阳怪气下,霍飞洲终于舍得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向这个怨气冲天的秘书。
“……我说笑的,哈哈。”蒋青立刻认错。
霍飞洲这才收回视线,继续研究深奥的搭配之道。
眼见男人还要为无关紧要的配饰一直纠结下去,倒霉总秘一拍脑门,骗鬼的话张口就来:“可是霍总!”
他的声音太大,连办公室外加班的项目经理都听得虎躯一震。
“我是说……既然您要送还姜妍小姐丢失的戒指,那么为什么不考虑领带夹呢,我记得您有一颗蓝宝石领带夹,配这条领带刚刚好!配姜小姐手上的戒指,也刚刚好!”
所以不要再纠结下去了!
不料那魔鬼老板食指点腮,似乎对这个方案并不满意:“这有什么关联?”
蒋青:?
原来你们不是这种关系。
哈哈,还以为你今年一直让我充音符币是在追人家呢。
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啊!!!你可是连华国财富榜都无法统计在内的真正富豪啊!!!奔现也这么接地气吗!!!
算了,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蒋青职场经验丰富,此刻已然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笑得十分专业:“当然有关联,霍总,相信我,我进修过珠宝学。”
一句话,让老板放我早点下班。
霍飞洲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的确不再纠结于领带的搭配。
皮椅缓缓转过,面向映照城市光河的落地窗。
这片纤细的玻璃上流淌着奢侈的黄金和不夜的欲望,江水镶嵌其中,仿佛一条黑色钻石腰带,而两岸璀璨的灯光为它点缀上燃烧不息的火彩。
霍飞洲静静坐在这片人造星海的顶端,眉眼沾染疲倦。
蒋青知道,老板又装起来了。
吐槽归吐槽,顶级总秘手上不停:“那霍总,明天下午和茂业集团的洽谈会议我就先为您取消了,提前祝您和姜小姐会面愉快。”
“嗯,”霍飞洲没有回头,“你先回去吧。”
“好的,霍总再见。”
蒋青呵呵一笑,转头就翻了个白眼。
回去,不是下班,你们当老板的说话就是有文化。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将蒋青的变脸隔绝在外。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霍飞洲一人,和窗外的无声笙歌。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分外璀璨的蓝宝石戒指,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似乎正在把玩。
“真爱……”不知想到了什么,低音提琴般的笑声从他的嘴唇中流泻而出。
多么动人的传说,仿佛只要戴上它,就能获得至死不渝的爱情。
可惜,商人称颂这枚戒指时,只说两国君王琴瑟交好,却对这段婚姻的惨淡结局只字不提——
相传,那位女王接受了它,将它视作强国庇护的信物,却没想到,这其实是一把权力倾轧的枷锁。
她终其一生都活在猜忌与监视里,郁郁而终。
享年二十岁。
文学评述者称她为“玫瑰一般地死去了”。
这枚戒指,从不象征真爱。
它象征的是以爱为名的谎言——最彻底的囚禁与占有。
那小子送给她这枚戒指,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已无暇去想。
因为他可以送她一枚更好的……
夜色浓郁,只有欢愉者的怦然心声。
……
姜妍昏昏沉沉地从梦境中挣扎出来。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痛苦的幻觉和绵延的厄运纠缠着,编织了频醒的魇。
揉着酸痛的眼睛,她打开手机。
【羊女的苹果花园】:晚上好,很抱歉打扰你!
【羊女的苹果花园】:今天发现你的IP在S市,我也在S市,想冒昧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吃个饭呀,希望我有机会能当面感谢你一年以来的支持!
姜妍蓦地瞪大双眼,视线向上扫去——
【用户145032771】
这是她发给人家的?!
什么时候……
零散的记忆回笼,少女惊叫一声。
她,她,她……
姜妍噌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焦虑地来回踱步。
要不,趁对方还没同意,找个借口回避掉吧。
正想着,她点开对话框,却见屏幕一闪,死亡讯息陡然展示——
“好。”
姜妍:?
老天啊。
少女视线上移,抓住屏幕角落小小的数字。
现在不是才早上06:32吗?除了高中生,谁还会没事起这么早?
姜妍可知道,对方从来不熬夜!
她还没回话,聊天框的提示再度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像是迫不及待的,一条消息弹射而出:“今天下午两点,在咖啡厅见面,可以吗?”
姜妍的步伐越来越快,心情也越来越急。
好死不死,她看到页面刷新,对方发来的消息被标为“已读”。
这下是想装死也没有办法了!
真是不人性化的设计!
怎么办怎么办……
大脑本就缺氧,浑浑噩噩的,此刻愈发锈蚀起来。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行字像一道缓慢的审判,悬在她的心头。
然而,预想中的追问并未降临。
【用户145032771】: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话语温和,带着为她考虑的体贴。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姜妍的心尖忽然涌现一种奇异的温暖,如同漫行在雪山中,直到筋疲力尽,却发现面前早已出现一汪温泉,其上的雾气轻轻驱散了躯体的僵硬。
意识里没来由的、火燎般的焦虑,竟被这简单的几个字奇异地浇熄了。
是啊,明明是她递出的邀请,对方同意后却要找借口逃跑吗?
过去一年,是对方无数次在深夜时分倾听自己的烦恼,鼓励她、安慰她,他们对文学和电影的偏好那样重合,不似作假。
他们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姜妍相信,到了现实里,这点也不会改变。
比起霍嘉野那个陪在她身边八年的人,似乎Ta才对自己更为了解。
想到这里,姜妍做下决心。
【羊女的苹果花园】:没问题!我在静和区,你呢?
【用户145032771】:一样。不远的话,就去这家吧。
【对方发来一个定位。】
姜妍点开,发现离住的地方很近,地铁直达,30分钟就能到。
真好啊。
她和Ta总是很有默契。
【羊女的苹果花园】:好,不见不散!
【羊女的苹果花园】:【比心】【比心】。
……
“Jaden。”霍飞洲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企划,不容质疑的声音却从洁白的纸张中透了出来,“准备下午2点到达此点的车。”
蒋青猛猛压下近在喉间的哈欠,眨了眨睡意朦胧的眼:“好的,霍总。”
等他再干两年,攒够养老本,这狗老板就是给三倍工资,不,五倍,他也不可能这么拿命干了。
见鬼,难不成这个男人真的是个吸血真祖 ?怎么睡得这么迟、起得这么早,还一点都不困的。
蒋青一边吐槽一边规划行程,倏地蹙起眉头。
“霍总,公司到这家咖啡厅的路程需要一个半小时,考虑堵车的话还要提早出发。”
平常都是别人迁就你,有什么客人都安排在会议室,什么时候轮到你花两小时就为见别人一面,真是太阳打南边出来了。
总秘忍了又忍,最终自制力占据上风,令他强硬地忍住了心声。
而那个本该惜时如金的男人似乎依旧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嗯,让他们把文件11点前送来。”
重点是这个吗!
蒋青嘴角抽搐,好不容易才稳住笑容:“霍总,因为推迟了和茂业集团的会议,上午的安排已经很紧张。”
不然怎么会六点钟就把他叫起来上班!
现在还要企划部提早送文件,那午饭还吃不吃了?
Jaden Jiang心里苦。
霍飞洲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纸张翻过一页。
蒋青立刻站直身体,眼观鼻鼻观心:“是,我马上优化行程。”
他啰嗦了,还好,老板今天心情不错,没有发火。
男人似乎坐得不舒服,于是将手肘支在皮椅的扶手上:“通知后勤部门清点这批印刷纸的库存,换一个供应商。”
眨眼间活又多了一个,蒋青几乎昏厥。
现在他是全世界最希望老板奔现成功的人。
下午可千万别叫他收拾烂摊子了,老天保佑。
……
姜妍摸着半干的头发,将掌心的精油深深揉进发尾中。
早上答应得囫囵,直到要出门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个世纪难题。
她的化妆包还在霍家……
不同于普通高中女生,姜妍没有不会化妆的烦恼,自小参与晚宴和比赛的她,过早地学会了装饰自己。
仿佛一棵镶满了他人愿望的圣诞树。
她打开衣柜,一套过于爽朗的运动服,一套索然无味的薄长衣裤,一套校服。
极限三选一。
倒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她可以去商场现买现穿,再到专柜试妆。
但……
最后一颗扣子被少女纤细的指尖挑进缝隙。
她总觉得没关系。
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希望对方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她每次直播都是在洗漱过后的晚间,不施任何粉黛,也不作任何矫揉。
连美颜或滤镜都没有。
他们明明就是这样认识的……Ta眼中的就是这样的她。
姜妍打开门,早午的日光将她沐浴,正是晴朗。
少女眼睫颤抖,深黑色的瞳仁在浩瀚的天穹下显出清晰的皱褶与隐窝。
会有好结果吧?
她闻到精油挥发的迷迭花香。
……
不同于城市另一端心情轻松的人,蒋青再次陷入了崩溃。
“霍总,这已经是最后一瓶香水了。”他不得不提醒这个心思过重的男人。
花香嫌招摇,柑橘嫌幼稚,檀香嫌死板,连木质香都要评价上一句“过于尖锐”,他蒋青作恶多端二十八年,碰到今日也算是一笔勾销。
霍飞洲轻捏山根,不执一言便散发出淡淡的无奈。
蒋青顿时心中咯噔。
咯噔咯噔咯噔。
不就挑个香水吗,至于露出这种谈丢几个亿才有的、扣他绩效的表情吗!
巨大的压力下,蒋青突然急中生智:“霍总!”
凌厉的疾呼再次震得门外的项目经理虎躯一震。
“我想起来您休息室里还有上次参加晚宴时、服装师留下的香水小样,我替您去取!”
操劳的总秘几个大步,从休息室的衣柜中找到排列整齐的小样礼盒。
得救了,是博尔特尼科夫。
“霍总,您试试,您上次使用的是Musk Khabib,香卡标注的主要成分是依兰、龙涎、麝香和橡木苔。”
还有香柠檬、肉豆蔻、零陵香豆、妥鲁香脂、雪松、香草,甚至奶酪。
前调辛咸粗粝,中调浓郁空灵,后调柔和香醇,简直是闷骚男必备!
蒋青自己给自己点了个赞。
霍飞洲从神情希冀的秘书手中接过那一小瓶透明液体,冷冽的空气随之划出无形的弧线。
他并不记得这支香的味道和名字,却也能在刹那间闻出这是一款小众的沙龙香水。
麝香处理得十分干净,搭配剂量得当的橡木苔,不腥不臭,令人想到干燥的秋天,和松鼠。
蒋青看着男人终于大发慈悲地选定,立刻来了精神:“那现在出发吗,霍总?”
霍飞洲没有回应,只是起身。
Yes!
蒋青从口袋摸出对讲机,忍不住唇角的笑意:“慕尚就位,霍总5分钟后到达B1。”
他终于要下班补觉了!赞美姜小姐!
……
宾利车内,侵略性的香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霍总,您出汗了,需要把温度调低一点吗?”
司机的声音将望向窗外的男人唤回现实,令他察觉到指尖发起微微的汗。
霍飞洲没有回应,仍旧望着窗外,却可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并不热。
只是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在灼烧。
嗡——
手机发出震动。
司机立刻紧张地摸向衣兜,要知道霍总有个习惯,休息的时候从不允许闹钟、响铃之类的声音出现。
但指尖触碰到安静的机器,他的面上先是怔忪,紧接着便是震撼。
今天真是事出反常,竟然是霍总亲自设置的消息提醒!
他们要见的一定是个不可怠慢的大客户!
没能发现前座的神色,霍飞洲的视野被那则消息全部攥住。
【羊女的苹果花园】:我已经到啦!坐在靠窗的位置。你慢慢来,不急哦:)
没有照片,没有描述,她给他留下一个谜题。
而她,既是谜底,也是奖励。
如同一个缓缓打开的宝藏……
叫人……想要……
予取予撷,贪得无厌。
……
姜妍眨去眼睛泛起的水雾,身上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重,脑袋也愈发昏沉。
或许是生理期要来了?
这样想着,她吸了吸鼻子,对侍应生说:“一杯热可可,少糖,谢谢。”
饮料端来的当下,姜妍就捧着浅啜一口。
温热醇厚的液体绕着舌尖,令她舒服得叹了声气。
而后她放下杯子,视线随着杯口的缩小而上移,抓住忽而落座的男人。
铛。
杯底同杯托碰撞,如同巨钟的轰响。
身着炭灰色西装的男人面容隐在黑暗里,模糊得像一道剪影。
姜妍想起那晚的梦。
于是双手开始颤抖。
她想要说话,喉咙却如同被塞入了棉团,令她的每一次吞咽都唤起更深的恶心。
霍家家主……那位“霍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姜妍本就浆糊的思绪更乱作一团。
在霍飞洲的视角里,少女本闲适地坐在窗边,发丝被利落地扎成一个丸子,只留蓬松的耳边发,以至显得毛绒。
直到他的阴影笼罩而下……
她的惊慌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中,使他能清楚分明地看见她艰难地吞咽着,而那双嘴唇的深处被可可泅染,显出细小的唇纹。
羔羊般的脸上同时流露着仓皇和无措。
霍飞洲敛眸,试图忽略心脏瞬而的抽搐,不去感受那是悸动或是疼痛。
顿了顿,男人开口,仍旧那样古井不波:“我姓霍,我们之前在病房见过。”
咚……咚……咚……
姜妍的耳膜被疯狂涌动的血液轰击着,几乎听不清对面人的话语,只囫囵到他的意思。
“您好,霍先生,我姓姜……”
她太紧张了。
紧张到来不及欣赏男人如提琴般流畅的低音,也浑然未觉那身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上,精心设计的暗纹正流淌着含蓄的光泽。
霍飞洲阖上双眼,又睁开,薄唇苍白。
“下周末和平酒店举办晚宴,望姜小姐赏光。”他说,修长的手指将一封请柬推过。
姜妍看向他,又看向桌面,面色浅淡。
两道同样白的身影相对而坐,只有桌上的烫金色请柬亮得发重。
它横在二人之间,宛如楚河汉界。
预想中,这封请柬会作为再次会面的引线,现在却成了某人顾左右而言他的借口。
少女再抬起眼,声音已然沉稳:“不好意思,霍先生,我也很想帮忙转交给霍姨和霍嘉野,不过我现在已经从霍家搬出来了。”
霍嘉野,不是阿野。
抓住细节的人极其轻微地翕了翕眼,看不出是恼怒还是愉悦。
“我没有邀请霍之心,”男人定定地凝着她,顿了顿,又辗转开视线,“我是在邀请你。”
姜妍紧盯着面前的咖啡杯,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左耳跑到右耳,留下她几乎难以理解的字句。
她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这样太过失礼。
这样想着,她在反光的桌面上看到霍飞洲模糊的倒影。
一双形状分外漂亮的、狭长的眼眸下,长着附骨之疽般的青。
她想起凌云的暗示……
如果是失眠症……
如果霍飞洲拥有和霍嘉野一样的失眠症……
铛——
杯底再次磕在杯垫上,如同那口巨钟二度敲响。
姜妍不再深思下去,就像这些天来她一直逃避回忆梦境。
“承蒙您关照。”她佯装讶异,随即客气地接过信封,“十分感激。”
至今,仍用着敬语。
那本面无表情的人不知缘由地轻微蹙眉,看不出情绪。
霍飞洲或许该庆幸她没有问原因,毕竟他根本没有可以说出口的答案。
而请帖一将送出,话题便已用尽,剩下的只有……
精致的首饰盒在衣袋中安静地发烫。
尘埃落定前,确保对要做的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霍家对继承人的基本要求。
于是面对少女恬静而又困惑的眼神,霍飞洲只是一言不发。
拿不出来,开不了口。
他无法承受,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
静坐片刻,他只好颔首:“再会。”
姜妍长松了一口气:“再会,霍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起身的动作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难道她表现得过于迫不及待,显得失礼了吗?
姜妍纠结着,又鼓起勇气看向男人。
便是这一瞥,她倏地注意到霍飞洲佩戴着藏宝蓝色的真丝领带,而上面正夹着一颗深邃剔透的无烧蓝宝石。
非常漂亮,衬他眉眼。
察觉到少女黏着的目光,霍飞洲将脚步不动神色地收回。
“喜欢?”
姜妍不知道为什么准备要走的人又停了下来,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微笑:“看起来成色很好,点缀在这里几乎浑然天成。”
她没有说出自己弄丢一枚蓝宝石戒指的事,某人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没有发觉,还是……
并不愿意告诉他。
修长的手指攀上领结,而后滑下,摘落那颗蓝色的星星。
于是少女困惑的神色更深。
在她想来,按照正常的寒暄,这时她们应该已经一拍两散、一别两宽。
为什么对话仍在进行?
“既然姜小姐喜欢……”
她并没有。
“那这枚……”
“霍先生,”姜妍与他目光交汇,好似终于平等,“我是说,这颗宝石很衬您。”
她打断他,像是终于拥有某种勇气,以面对,而非附和。
但这份勇气的出现,只是为了委婉地回绝他的赠礼。
霍飞洲缄默地,将突然发难的少女收进眼底。
他完整地看到她,第二次。
她的性格仿佛有了具体的形状,一些地方张扬地凸起着,成为她的棱角。
“对不起……”在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目光中,姜妍攥紧食指,垂下脸,“我冒犯您了吗?”
冒犯,是那些自诩上位者的人用来形容她的词。
霍飞洲没有回应。
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领带夹被很轻、很轻地放在桌面上。
“既然喜欢。”
姜妍再抬起目光时,男人只留给她一个侧影,她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让他等等。
少女伸出手,将那尾领带夹握在掌心,宝石的铂金托底硌到指骨——
像他留给她的印象,不柔软。
事已至此,她不想收下也只能找个机会归还,可那位假以时日定要回到京市,他们二人大概没有再见面的缘分……
除了,下周的晚宴。
如果她想将这枚领带夹还给霍飞洲,就要再见他一面。
于是少女拥有对他的第二印象,便是狡猾。
他的善意流泻得毫不费力,归还却重需千金。
在那场名流云集的宴会中,她会见到的人,不止霍飞洲。
姜妍想不到自己要以何种姿态面对霍之心和霍嘉野,他们断然不会相信是霍飞洲邀请的自己。
“又是蓝宝石……难道霍家是有什么传统?”她捧住温暖的咖啡杯,没忍住轻叹。
明明她和他只是偶遇,又没什么特殊的羁绊,怎么寒暄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姜妍想不明白,便干脆放弃。
浅淡的香味钻入鼻间,她忍不住又注意到那封精美包装的请柬。
鬼使神差地,少女夹起纸张,细密地嗅了嗅其上特别的香味。
略带辛咸的空气钻入鼻腔,令姜妍想到西伯利亚的苔原带,温暖干燥,又有些许悲伤。
她竟因陌生的香味中感到安心,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又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回神时,她想到请柬是从霍先生的西装内口袋取出的,她忍不住移开目光。
有些请柬是自带香味的,她不用多想。
嗯,应该是这样。
姜妍抠了抠桌面,几乎逃也般地,打开手机编辑起了短信。
……
“Jaden……”
蒋青顶着一尾翘起的刘海大步跑过来时,正好听见男人的絮语。
“霍总,药和热水。”他神情有些木然,没了往日的利落和干练。
男人接过,一饮而尽后,双手撑在车窗上,深深呼吸:“麻烦你了,本来是你午休时间。”
蒋青藏匿在那金丝边框后的眼睛蓦然瞪大,表露着其主人的心绪。
他的老板,竟然有一天通了人性!
不得了,不得了!
秘书不敢接茬,也不敢笑,只好安慰道:“霍总,医生说您的胃病是情绪问题,吃药不治本的……要不进车里休息休息吧。”
“不用。”男人阖眼,嘴唇因缺氧而泛着浅淡的青。
蒋青丢在床上的脑子后知后觉地跟了回来,他一咂摸,没吭声。
这是和姜小姐奔现不顺利了。
“Jaden……”那面色极差的人竟然还有力气叫他。
“霍总您说。”蒋青上前一步,就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
他的眼睛又睁了睁,只是这次的情绪不再明显。
“订。”男人只说了一个字。
蒋青点头,手指快速操作起来。
可是……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不顺利?
他没能细想。
……
【用户145032771】:抱歉。
对面很快给了回复,却不是姜妍想要的答案。
【用户145032771】:临时有事。
Ta没有来,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原因。
少女手中的可可早已冷却,变得粘稠,而难以下咽。
姜妍忽而感觉有些冷,于是双手相互抱住手肘。
“没关系。”她笑了笑,似乎是对自己说。
她擅长等待,和原谅。
于是少女理了理衣襟,准备起身离开。
“请问您是姜小姐吗?”穿着青色外卖服的人突然走到她的身边。
姜妍还没反应过来,就先闻到一阵清冷又执拗的香气。
顺着这股味道,她一点一点抬起头,也一点一点抬起眼。
簇入眼帘的是一束夹杂着淡蓝色、紫色或白色的小花,它们相拥在银绿色的针叶间,摇曳着小小的、唇形的身影。
十分少见的植物,姜妍并不认识。
“你好,我是……”
她刚一开口,骑手便放下了花束:“这是您订的花,方便的话请点一个五星好评。”
姜妍怔愣,随即想到那失约的人:“请问,花店的人有没有说订花的人是谁?”
骑手伸出手,点向花丛中央:“这里有卡片。”
姜妍向她道了声谢,便抽出淡紫色的方形纸。
[聊表歉意,望你喜欢。]
简介而又礼貌的文字,像对方给她的第一印象,疏离且遥远。
姜妍第一次因这位素未谋面的网友感到失落,她想,或许自己对对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Ta并不那么想将关系发展到线下,这次会面是她一时脑热,也仅是她的一时脑热。
少女晃了晃头,打开拍照识图,搜索着手中新鲜花卉的名字。
[迷迭草。]
姜妍怔了怔,随即摸上自己的发梢。
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在咖啡店内逡巡,带着几分急切。
只是少女心中刚兴起的希望很快被毫无结果的寻找中消散,她无意识地拥紧几乎占据满怀的花束。
察觉到有什么硌住了小腹,姜妍伸手摩挲,再张开掌心时,便看到不知何时滚落的领带夹。
其上的宝石在窗外华灯初上的照耀下,正熠熠夺目,吸引了她的全部视线。
……
“霍总,您安排的工作都处理好了。”蒋青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模样,恭谦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加班的怨气。
伏案的男人闻言略微转头,揉了揉眼角。
这是霍总疲惫到极致时才会有的小动作,蒋青立刻会意,从常备的药物箱中拿出一支全新的一次性眼药水。
做完这些,他照常转身收拾桌面,却听到那一丝不苟的声音问:“她怎么样?”
蒋青讶异,才发现霍飞洲并没有完成工作的轻松,那神情看来像是在处理一项新任务,凝重又沉着。
一项他以为早就完成的工作。
作为顶级总秘,蒋青没有表现出慌乱,而是立刻着眼于对策。
他在这个岗位上坚持了五年,在霍总刚进入公司时就站好了队伍,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霍总失眠症的人。
因此,他清楚,霍飞洲总将重要的工作安排到晚上,几乎是越重要就越晚。
无他,原因仅是夜越深、他越清醒。
现在,这个最重要的任务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心里怎么想。
蒋青片刻恍惚,他甚至觉得,霍飞洲到现在才询问,是出于某种逃避。
“霍总,”他微微躬身,“骑手回复,姜小姐收下了花,只是看不出来高不高兴。”
话音刚落,蒋青注意到他的老板也立刻看不出来高不高兴。
总秘在心里啧了一声。
“Jaden。”
霍飞洲缓缓靠向松软的皮椅,没有一丝褶皱的高定西装几乎与皮革融为一色,但细看,其上缝制的金丝暗纹正在欲说还休。
他的肩膀宽阔,显得皮椅好似王座。
于是被点到名字的蒋青心脏一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是,霍总。”
“你对失约的人怎么看?”男人语气稀松平常,仿佛真的只是假设。
蒋青却克制不住地略微瞪大了眼睛,他略一思索,发现老板口中那个失约的人,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光衣服就挑了两个小时的人,竟然没有赴约?!
命苦的总秘不禁看向不容冒犯的男人,却被对方淡淡回瞥的目光吓退视线。
蒋青的心里难免冒出一个离奇的猜测——总不能是老板自己不敢去吧?
虽然他平时没少腹诽,可霍飞洲是连联合国安理会关于A地区就某资源协调进行的闭门磋商会议都参加过的人,面对各国元首能侃侃商谈,却不敢面基吗?
哈哈,怎么可能。蒋青觉得自己说笑了。
那他的老板这一问意欲何为?
顶级总秘看向男人略微蹙起的眉,感觉找到了答案——
肯定是不近女色的霍总第一次面对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清楚自己的魅力,需要他作为秘书提醒了!
想罢,蒋青清了清嗓子,以毫不明显的谄媚语气吹捧道:“霍总,过去两年内,没有集团代表人迟到,凡是同您约定好的会议,那些代表人就是爬也会爬来,您的一面可是千金难求。毕竟——”
“您认为不准时、不守信的人缺乏素养,不值得合作。”
蒋青觉得自己这番马屁拍得美极了,瞧瞧,他多么会说。
于是当上司淡淡的目光投来时,他还骄傲地挺了挺胸。
“缺乏素养?”无悲无喜的声音反问。
总秘隐隐觉得对方的情绪有哪里不对,但他才刚刚说服自己,下意识地说了下去:“自然。您亲口教导过,失约的本质是不认为对方值得赴约,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终止任何关系。”
话一落地,空气就可感地冷了几分。
蒋青内心再次咯噔。
这下就是他再愚钝,也知道坏事儿了。
马屁拍马腿上了!
可无论他如何思前想后,他都觉得自己说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
总秘看着低气压的上司,内心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不知道那位姜小姐要怎么熬过来,狗上司不得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Jaden,”霍飞洲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扣,略微急促的呼吸却暴露了他的不平静,“备车。”
蒋青心领神会,利落地掏出对讲机,生怕一个动作惹对方不快,徒惹迁怒。
“A点就位……”
“不需要司机。”男人边说边向前走着,奢侈的红底皮鞋在锃亮的瓷砖上踢踏出低而不闷的轻响。
蒋青这次结结实实地瞪大了眼。
在蒋青的印象里,男人亲自开车是极其罕见的事,几乎没有人值得他仓促出行,因此随叫随到的私人司机是每个其亲临的公司的标配。
至于自己——在霍总手底下干活,好处并不少,其中一个便是其相信人应该各司其职。
除了去年司机意外请假,跨省会议又迫在眉睫,蒋青不得已结果了开车的任务,并在车里播放了哪位姜小姐的助眠音频。
除了那一次,其他时间蒋青都只是作为秘书安排出行。
可现在……
蒋青不容多想,挑拨到一个不常用的频道:“泊车员就位,五分钟后霍总到达A1点,将揽胜泊好后,钥匙交给霍总。”
他只能相信,自己的上司急着去做什么事。
蒋青咂摸了一下,又自顾自地否认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与那位姜小姐有关?
哈哈,他真是多想。
蒋青做好最后一个行程表,看了眼手表——六点近七点。
好,下班!
美好的周日正向他招手。
心情轻松的总秘揉着僵硬的肩膀,发自真心地感叹:“准点下班真好啊!”
这周工作不多,狗老板总不能再临时叫他加班了吧?
想到这里,蒋青忍不住呸呸呸了几声。
哈哈,怎么可能!
他第三次反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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