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糖蜜渍

　　分开之后，她们私下还是有联系。
　　视频通话从每晚一次，变成抓住一切缝隙时间：池卿允在化妆间候场的十分钟，祝允安在课间休息的五分钟。消息塞满了对话框，从“盒饭好难吃”到“今天被老师夸了”，琐碎得像从未分开。
　　池卿允火了。
　　粉丝数几何级暴涨，机场有了接机的灯牌，剧本和代言像雪花一样飞来。
　　祝允安隔着屏幕看她眼底兴奋又疲惫的光，真心为她高兴。
　　她的“小孩”，正在她梦想的星途上熠熠生辉。
　　但。
　　火的代价，很快以最冰冷的方式袭来。
　　池卿允的经纪人李姐，一个干练利落的中年女人，在一个收工后的深夜，将她留在了保姆车里。
　　没有寒暄，直接递过来一份厚厚的《艺人形象管理及公众关系补充协议》。
　　“卿允，你现在势头正好，是公司接下来重点中的重点。”李姐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些关系，需要处理得更……谨慎一些。”
　　池卿允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姐翻开协议，指尖点在其中一行加粗的条款上：“尤其是，你和祝允安小姐的关系。公司评估认为，现阶段任何紧密的私人关联被曝光，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争议，分散公众对你作品的关注，甚至……被对家利用，说你借对方千金大小姐的身份炒作，攀附资本。”
　　“所以，公司要求，在关键上升期，你必须与祝允安小姐公开避嫌。”
　　“避嫌？”池卿允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重复，“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公开场合，包括社交媒体，避免任何互动。私下联系……”李姐顿了顿，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语气稍微放软，但内容依旧坚硬，“也请尽量减少，最好暂停。这不是要你们断绝关系，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策略。等你的地位更稳固，大众更关注你的作品本身时，这些限制自然会放开。”
　　暂停联系？
　　避嫌？
　　荒谬感像冰水一样浇透了池卿允。她想起祝允安是如何在雪原上将她裹进毯子，说“我的浪漫不用等天气预报”。
　　想起她如何规划五年八年，说要为她铺路。
　　想起那条刻着“属于”的项链还贴在她心口发烫。
　　那个给了她一个家、照亮她整个世界的人，现在却被她的公司视为需要“避让”的“嫌疑”和“风险”？
　　“李姐，允安她不是……”池卿允想解释，声音却哽住。
　　“我知道。”李姐打断她，眼神复杂，“祝小姐对你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但娱乐圈不讲这个，它只讲利益、话题和风险控制。现在任何与你相关的非作品话题，都可能被曲解。尤其是祝小姐那样的身份，太敏感了。”
　　李姐将协议推近：“签了它，这是对你事业的保护，也是对……你们关系的一种保护。减少曝光，就是减少伤害。”
　　池卿允看着那行冰冷的条款，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和祝允安之间那些温暖的记忆上。
　　“微信也记得删她。”
　　“好。”
　　她点进头像，拉到底部。红色的“删除联系人”按钮，刺眼得像一道伤口。
　　确认。
　　对话框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接着是电话。
　　那个她倒背如流的号码。
　　拉黑。
　　微博？早就不互相关注了。
　　其他一切可能的公开平台关联，在李姐的注视下，被一一清理。
　　每操作一次，她的心脏就像被钝器重击一下，闷闷地疼，却流不出血，也哭不出来。
　　很无情，像机器人。
　　祝允安也发现了。
　　祝允安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有些疲惫，但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给池卿允发条消息，问问她今天收工早不早，有没有按时吃饭。
　　微信打开，置顶对话框还在。
　　她指尖轻点，输入框弹出。
　　她打了一个“小”字，准备像往常一样叫“小孩”。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刺眼的、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祝允安愣住了，以为自己看错。
　　退出，再点进去。
　　一样的红色感叹号。
　　她微微蹙眉，第一反应是小孩手机丢了？或者被盗号了？她立刻切换到通讯录，找到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拨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一次，两次，三次。
　　永远是忙音。
　　不是“已关机”，不是“无法接通”，是标准而冰冷的 “正在通话中” ——被拉黑的专属提示音。
　　祝允安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窗外是都市璀璨却疏离的夜景。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握着手机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是意外。
　　不是失误。
　　是有意的删除。
　　是故意的拉黑。
　　所有可能的公开联系渠道，在一瞬间，被单方面斩断。
　　“小孩……怎么……把我删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茫然。
　　这种情绪极少出现在她身上。
　　荒谬感再次袭来，但比池卿允感受到的更尖锐，更具体，更带着一丝……被背叛的刺痛。
　　池卿允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她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动机。
　　“她有她的苦衷，一定的。”
　　分析，而非情绪。
　　理解，而非质问。
　　这是她爱一个人的方式——在对方可能无法开口的时候，先去读懂那片沉默之下的惊涛骇浪。
　　她不再尝试联系。
　　她知道，那只会让池卿允更难过，更危险。
　　她开始以一种近乎“旁观者”的冷静姿态，关注着池卿允的一切。
　　她相信她。
　　打开微博，看着池卿允新发的自拍。
　　“好乖，有好好吃饭。”
　　“宝宝….乖死了。”
　　“也苦死了。”
　　她知道。
　　日子在表面的风平浪静和内心的暗流汹涌中滑过。
　　而一个月后，池卿允终于成年。
　　法律意义上，彻底告别了“未成年人”的身份。
　　这个曾被祝允安拿来调侃、也拿来疼惜的标签，就此成为过去。
　　生日那天，池卿允的微博被公司安排，发布了一组光影艺术感十足的庆生大片，文案是标准的“感恩遇见，未来可期”。
　　评论区祝福如潮，热闹非凡。
　　但没人知道，在这一天的尾声，池卿允避开助理和所有耳目，独自去了一个偏僻的营业厅。
　　她用自己刚刚到期的旧身份证，办理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
　　整个过程很安静。选号，登记，激活。
　　SIM卡落入掌心，冰凉，微小，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攥着那张卡，走到无人角落，将它小心翼翼地装进一部从未暴露过的备用手机里。
　　开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通讯录是空的。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那串早已融入骨髓、却在一个月前被她亲手拉黑的号码。
　　每按一个数字，心脏就剧烈地跳动一下。
　　她怕这个号码也已经被祝允安弃用，怕听到关机的提示，怕这孤注一掷的尝试，最终石沉大海。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她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嘟——”
　　通了！
　　漫长的等待音，像在凌迟她的神经。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挂断时。
　　“喂？”
　　那道熟悉到让她瞬间鼻酸眼热的声音，带着一丝深夜的倦意和不易察觉的警惕，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池卿允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情绪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祝允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褪去了所有警惕，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了然的温柔，和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小孩？”
　　“是……是我。” 池卿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姐姐……我成年了哦……这个号码……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语无伦次，但祝允安全听懂了。
　　听懂了她这一个月来的煎熬与思念。
　　听懂了她用成年作为节点，发起的一次勇敢的“叛逆”。
　　听懂了这个号码，是她在一片荒芜中，为她偷偷保留的、唯一的绿色通道。
　　电话两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交织在一起。
　　然后，祝允安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没有责怪，没有追问，只有满满的心疼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小朋友，终于长大成人了。”
　　“这个礼物……姐姐收到了。”
　　“很珍贵。”
　　比任何公开的祝福，都珍贵一万倍。
　　因为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危险的，温暖的，冲破一切壁垒的。
　　秘密。
　　“姐姐等我！我去开个新的微信号！！”
　　池卿允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出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急切和兴奋。
　　一个月来的委屈、思念、无力感，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出口
　　她要“偷”回属于她们的正常联络，哪怕是在另一个维度。
　　祝允安在电话那头，被她这孩子气又无比认真的宣言弄得心头一软，随即失笑，但笑意里满是纵容和了然。
　　“慢点，不急。”她柔声安抚，像在哄一只急于刨洞藏宝的小动物，“用新的手机号注册，记得……头像和资料不要用任何跟你相关的信息，连喜欢的颜色、数字都不要。
　　“我知道！”池卿允用力点头，仿佛祝允安能看到，“我弄个风景照！名字就叫……今天天气不错！”
　　这个毫无创意又透着傻气的名字，让祝允安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腔的震动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好，那天气不错小姐，记得加我。”
　　她报出了一串复杂的、混合了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那是一个她早已准备好的、绝对私密的微信小号。
　　这个号码从未与“祝允安”或任何公开身份产生过关联，是她为自己和最重要的人预留的、最后的安全屋。
　　“记下了吗？”祝允安问。
　　“嗯！刻脑子里了！”池卿允的声音重新变得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姐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弄好！”
　　“好，我等你。”祝允安的声音温柔至极，“一直等。”
　　电话没有挂断。
　　她们就这样听着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和背景音，陪伴着对方完成这次“秘密行动”。
　　注册，设置，搜索。
　　祝允安则靠在窗边，听着听筒里传来指尖敲击屏幕的细微声响，还有池卿允偶尔无意识的、小小的吸气声。
　　窗外夜色依旧，但她觉得，今晚的星光似乎比往常要亮一些。
　　这不仅仅是一个新的联系方式。
　　这是在公司筑起的高墙之下，她们亲手挖掘的第一条地道。
　　是在被强行涂抹掉的数字世界里，重新为彼此点亮的、只属于两人的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
　　“姐姐！”池卿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再次响起，“我发好友申请了！你快看！”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祝允安另一部手机的屏幕亮了。
　　一个顶着蓝天白云风景照、名叫“今天天气不错”的用户，发来了好友请求。
　　祝允安点开，通过。
　　聊天框弹出。
　　那边立刻发来一个笨拙的、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
　　紧接着，是一行字：
　　【报告长官！地下交通站“天气不错”，已成功建立联络！请指示！】
　　祝允安看着这行充满池卿允式憨勇和浪漫的字，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想了想，认真地回复：【指示：保持静默，注意安全。日常补给可通过此线路运输。遇到任何敌情立即汇报。】
　　【是！长官！保证完成任务！】池卿允秒回，附带一个敬礼的小狗表情。
　　严肃又可爱的对话，冲淡了刚才电话里浓重的悲伤。
　　一种崭新的、带着冒险色彩的亲密感，在她们之间悄然滋生。
　　“那……电话可以挂了吗？”池卿允小声问，有点不舍，“流量好像不太够……”
　　“挂吧。”祝允安柔声说，“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好！”池卿允应着，却还是磨蹭了几秒，最后飞快地、用气声说了一句：“姐姐，晚安。”
　　“晚安，我的小大人。”祝允安的声音轻柔如羽，“成年快乐。还有……欢迎回家。”
　　回家。
　　回到这个只有她们知道的，隐秘的，温暖的，安全的数字之家。
　　电话挂断。
　　世界重归寂静。
　　祝允安的微信小号上，“今天天气不错”的对话框，安静地躺在了最上方。
　　她点开池卿允的朋友圈——空空如也，符合一个“僵尸小号”的特征。
　　但她知道，这个空白的空间，即将被她们用只有彼此能懂的暗语、分享的日常碎片、和深夜无人时的倾诉，一点点填满。
　　公开世界，她们是“已断联”的陌生人。
　　秘密花园里，她们是拥有独立通讯编码的同盟。
　　这场被迫的“避嫌”，没有让她们走散，反而让她们学会了用更聪明、更坚韧的方式，将彼此紧紧绑定。
　　而那条刻着“属于”的项链，此刻仿佛与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对话框产生了共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声地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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