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勃勃的绿

　　江逸丞招呼了声便朝自己位置走去。

　　和大失所望的肖天不同。白星星目光游走到自己座位上时，发现他那把崭新的靠背椅被换成了张陈旧的方凳。

　　他脱口而出一声疑惑，快步朝前走去。

　　肖天顺着他的背影看去，发现自己的椅子也被换掉了，于是跟在他的后头，来到座位上。

　　路光明早已侧过身来，可正准备幸灾乐祸的他却被白星星截住话头：“谁换的？”

　　“不知道，”路光明说，“来的时候就被换掉了。”

　　白星星看向肖天。

　　“别看我，晚自习的时候我还坐着。”

　　“那就是早上换的，”白星星斩钉截铁地说，“走，找找去。”紧接着便迈开脚步在教室后头徘徊起来。

　　二人在教室后头巡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他们的椅子。

　　“前面的人换的吧？”肖天说。

　　白星星点点头：“估计是，看看去。”

　　听到这个回答，肖天像得到什么期待已久的指示一般，径直朝教室前排走去。

　　白星星紧随其后。

　　走在前头的肖天猛然顿下脚步，用下巴向身后的白星星示意：“在那里，”说罢他快步上前，停在一个正坐在座位上和同桌说笑的男生跟前，抬腿朝椅子的其中一脚猛烈地踢了上去。

　　一声沉闷的吱响将全班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肖天的身上。
　　他睥睨着那个明显被吓了一跳的男生。
　　感受到众人注视的他心中生出一团翻腾的火焰，气势上愈加凶横，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手足无措的男生喝道：“起来！”

　　那些知晓事情原委的人隔岸观火；那些不知发生何事的人脸上多是不解；更有甚者也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错愕地观望着眼前这对他们来说莫名其妙的一幕。

　　作为此事的参与者和知情人，白星星也被肖天的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刻，他好像不认识他了。

　　肖天面露狰狞地咒骂着那两个换他们椅子的男生。
　　在他的恐吓下，那两个男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伸手拿起离自己较近的那把椅子，翻转过来，在看到座椅底下画着一颗五角星后，正过椅子，放到愣怔的白星星身前。
　　随后，又探身粗暴地将另一把椅子拽了过来。
　　看见自己昨天做的记号后，他将椅子翻转回来，蹾在地上，用手抓着椅子靠背的缝隙，然后一个自认为潇洒无比的转身，拖着椅子，在椅脚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吱声和同学们的注视下昂首阔步地朝自己座位走去。

　　望着肖天得意忘形的背影，白星星像个杵在原地、打不还手的木人桩。
　　他一言不发，变成了个旁观者。
　　此刻的肖天在他眼中就像个拿着瓶杀虫剂往只刚叮过他的蚊子的身上猛喷的人。
　　适时响起的上课铃又在他的脑袋上轻敲了记闷棍。他俯身搬起椅子，转身时，目光与乐乐撞个正着。
　　他看到她的眼中和自己一样，充满着困惑。
　　短暂对视，二人相互移开目光，他也搬着椅子走回自己的座位。

　　肖天抬脚把自己座位上的方凳往一旁踢开，在凳子倒地发出的剧烈声响中扬扬得意地坐下，倚在椅子靠背上，上半身重心向后，晃荡着。

　　白星星放下椅子，将座位前的方凳拿起，转身递给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诚惶诚恐的男生中的一个。
　　另一个同学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侧走过，如履薄冰般地去到肖天身后，却在欠身时听到肖天嘴里传出一道辱骂：真你×的没长眼睛，老子的椅子都敢换！
　　那个男生赶忙抄起凳子，像只见了鬣狗的羚羊，仓惶逃开。

　　张老师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走进教室站上讲台，又在交代乐乐带领大家预习、朗读等会儿要上的语文课的文章后走出教室。

　　朗朗书声中夹杂着白肖二人的攀谈声。

　　肖天面色如常，全无先前的暴戾。

　　白星星起初还为适才的事感到疑虑，可思忖半响，想不通的他索性不想，将问题抛之脑后，不顾站在讲台上带领大家朗读的乐乐的白眼，肆无忌惮地与肖天聊着。

　　早读课与第一节课之间有着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想去上厕所或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的同学可以自由安排。
　　然而，即将迎来第一堂课的同学们都在原位坐着，并未离开。白星星几人在这期间依旧在那侃大山，只是音量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再度响起的上课铃唤来了位年纪约莫四十左右、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女人。
　　她站上讲台将手中的教材放到桌上，眼带笑意环视台下片刻，用轻柔的声音开口说道：“同学们好啊！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陈老师，很高兴认识你们。”

　　“陈老师好！”一些同学在未得到任何指示的情况下齐齐喊着回道。

　　陈老师开始上课后，白星星随即停下与肖天的闲谈。
　　可当他将手伸进抽屉里准备拿笔做笔记时，脑海中突然蹦出一道声音：我靠！好像忘了买自己要用的了！

　　白星星从抽屉中将昨晚买的三支笔拿出来，做出思考的模样。

　　肖天看着他手中的笔，脸上尽是玩味，开口问道：“你怎么买这么多笔？还都是这么可爱的？”

　　“要给乐乐的。”白星星语气平淡，目光至始至终都在笔上。

　　肖天眼底一丝忧悒闪过，但很快就被隐藏起来。
　　他故作轻松地说：“那你不拿给她？”

　　“没来得及给她。”白星星依旧低着头。

　　不到一会儿，终于决定好了的白星星拿起那支绿色外壳的圆珠笔，开始听课。

　　肖天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全神贯注的白星星，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裤兜处摩挲起来，一串裤子与手摩擦的窸窣声后，他惆怅地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泛起褶皱的运动裤。

　　仿佛下课铃的开关是装在陈老师的身体里似的，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合上教材，下课铃声随之响起。

　　白星星坐在椅子上将手抻高，扭动着水桶般的熊腰，好似打算将自己那敦实的肥臀嵌入椅内。
　　一阵莫名其妙的抽搐后，他从抽屉中拿出一白一粉两支圆珠笔和昨天乐乐落下的那支自动铅笔，缓缓起身，在肖天的注视下朝乐乐走去。

　　看着脸挂媚笑立于桌旁的白星星，乐乐有些疑惑。但在看见他放到桌上的笔和得到他的道歉后，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散发着欣喜的光芒。

　　“本来买了三支，”白星星说，“结果我忘了我也还没买笔，就拿了支自己用了。”

　　“你拿去用的那支是什么样子的？”乐乐脸上布满好奇。

　　“跟这俩一个系列的，但壳是绿色的，笔帽上是只猫，”白星星指着桌上的笔说，“感觉你可能不会喜欢那个颜色，就留着自己用了。”

　　“谁说我不喜欢！”乐乐突然将声调拉高。

　　突如其来的嗔怒让白星星猝不及防。

　　“那...这两支你先用着？回头我再买支绿色的给你？”白星星轻声细语地询问着。

　　乐乐看着他的窘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不用，你把那支给我就行了。”

　　“可是我用过了。”

　　“我那支也是用过的啊！”

　　“行吧，”白星星搔着头，“那这两支你选一支，留支给我用。”

　　“不用，”乐乐轻摇了两下头，“两支你都拿回去，你弄坏一支，赔我一支就够了。”

　　“好吧，那你等我下，我去把那支拿来。”

　　乐乐并未在原位等待，在白星星转身离开时她也跟着起身，拿上被留在桌上的笔，跟上了他的步伐。

　　接过白星星递来的笔，乐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她看着笔帽，说：“好可爱的小猫，我喜欢！”
　　说话间，她的余光瞥见了桌上摊开的课本里白星星上课时做的笔记，略感意外地继续说：“没想到你字写得还挺好看。”

　　白星星瞅了眼课本，不以为意地说：“以前闲着无聊学过一段时间书法。”

　　乐乐目光闪动。她以前也学过。

　　“那这个我就拿走了，”乐乐举着笔在白星星眼前晃了晃，又看向那支笔帽上是只猪的笔，调侃道：“颜色适合你，上面那只也像你，”说罢便带着欣喜走开。

　　“和好了？”乐乐走出不远，路光明就转过身来对白星星问道。

　　“本来也没怎么样，”说着，他的目光锁定在那只粉红色的圆珠笔的笔帽上，陡然瞪圆了眼，一脸机警地对路光明问道：“她是不是在骂我是猪？”

　　“嗯？”路光明眼睛也瞪得通圆，“你确定那是在骂你？”

　　白星星抬手托住下巴，歪仰着脑袋。
　　思忖片刻后，他眼中放出机智的光芒，笃定说道：“确定！没错！她就是在骂我！”

　　肖天在一旁默然不语。
　　他将目光从正和路光明交谈的白星星身上移开，望向连背影都充斥着喜悦的乐乐。她脑后那束雀跃的马尾辫就像只得到一件心爱的玩具的猫的尾巴一样摇荡着。
　　看了阵，他就匆匆收回目光，带着忧郁，不甘地低下头，黯然静坐着。

　　白星星在路光明的调侃中忿忿坐下，但没多久就变回那个贱兮兮的胖小子，显然是没将乐乐的话放在心上。
　　坐下后，他把语文书合上放进抽屉，然后把目光放到在桌面上安详躺着的“白兔”、“粉猪”上斟酌起来。

　　就在他思考着要先用哪支或是两支一起用的时候，肖天把低着的头抬起，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支圆珠笔，强颜欢笑地放在他的桌上。

　　“欸？！”白星星轻呼了声。

　　还未回过身去的路光明同样感到诧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肖天拿出的那支，和乐乐被白星星弄坏的那支一模一样的圆珠笔。

　　“跟你换一下，”肖天说着从白星星桌上将“白兔”拿到自己手里握着，“你姓白，皮肤又那么白，就别再用白色的了。”

　　“你怎么买个这种色的？”白星星看着桌上那支“粉兔”疑惑道。

　　“买错了，”肖天挤出一抹狰狞的笑容，“而且，刚才乐乐不是说了，这颜色适合你，刚好我喜欢白色的，跟你换一下。”

　　“也行。”白星星漫不经心地把“粉兔”放进抽屉，又从里头拿出昨天乐乐抄给他的那张课程表，拿在手上研究起今天都会上哪些课。

　　而二人说话期间，路光明的目光则不停地在他们脸上徘徊，嘴角始终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老师在上课铃响不久便眼带笑意踏入教室。
　　她把手上的教材放在讲台桌上，浏览着台下端坐着的学生们。
　　巡视一圈，她将目光聚焦在班级后边，开口喊道：“白星星！”

　　“又干吗？”白星星满脸无奈，昨日点名时他就知道自己被张老师记住了。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那模样使张老师玩趣顿生，佯嗔道：“什么叫又干吗？上来，帮老师把黑板擦一下！”

　　白星星不情不愿地起身往讲台走去。

　　张老师抬手拍了拍他耷拉着的肩膀，故作严厉催促着：“动作快点！老师还要上课！”
　　然后转身看向台下：
　　“我们班一共四十八个人，刚好能分成六组，每组八个。我们按着号数表来，每天下午放学后，轮到号数的那八个同学要留下来打扫卫生。不知道自己几号的同学下课后可以到上面来看一下，”
　　说着，她将讲台上那个夹着班级名单的文件夹拿起对台下的学生们展示片刻又放下，继续说道：
　　“黑板也是。以后每天的值日生在下一节课上课前都要把黑板擦干净。至于是要按着号数来还是怎么的，你们当天的值日生们自己商量着来。”

　　将黑板擦干抹净，白星星把黑板擦放回讲台，拍了拍落在手上的粉笔灰，悠悠荡荡地往自己座位走去。行至一半，耳边传来张老师那调笑般的话语：
　　“等下今天的值日生要记得去谢谢白星星同学，跟他说一声‘辛苦了’。”

　　白星星继续前行并未回头，但嘴里却是发牢骚似地回道：“不客气，谢谢张老师就好了。要实在想谢的话，回头轮到我的时候帮我擦一下就行了。”

　　这自言自语般的抱怨惹得教室内腾起一片哄笑，连张老师都望着那无可如何的背影温柔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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