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雨

　　在满月的护送下，John和路凉羽在她的宿舍楼下依依惜别互道晚安后，他便抄了近路返回了自己的公寓。这条连通他和路凉羽宿舍的近路一直都存在，且能把两地之间的行程时间缩短一半。那次深夜给路凉羽送药，他之所以能那么快到，就是因为这条小路。

　　虽然John一直都熟悉这条路，但几次送路凉羽回家他从没带路凉羽走过这条路。一是因为这条路要翻几个小坡，并没有那么平坦；二是因为能和路凉羽多呆一会的机会，John是从来不会轻易让其溜走的。

　　钥匙拧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好像有点幻视下午还躺在他沙发上熟睡的路凉羽 —— 那个睡着时总会皱着眉头的路凉羽。

　　他之前就注意到总是笑意盈盈的路凉羽的脸上，只会在睡着的时候轻轻皱着眉头，像在担忧着什么。他第一次注意到是那次雪山之行后他们一起看《寂静岭》时——路凉羽歪在沙发上睡着，眉头紧蹙。他以为是电影里的镜头吓到了她，毕竟是个恐怖片；

　　第二次注意到是次日清晨，先醒了的自己看到睡在他身边的路凉羽，还是紧蹙着眉头，额头微微有点汗。他以为是共睡一张床让路凉羽有些不自在，或者是自己一向很热的体温让她有些不适应；

　　第三次就是今天下午，路凉羽抱着他的地理杂志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眉头似乎皱得更厉害，鼻头红红的，一开始没看清的John还以为她哭了。屏气凝神走过去后才确认她仍在睡梦中。但即便是自己那么轻的脚步声，似乎还是惊动了她，她仍睡着但微微弹了一下，身体还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在沙发上。

　　现如今想来晚上路凉羽和他说的话以及她口中的继父，John大概就拼凑出了路凉羽可能经历过的事情，他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就捏成了拳头。他心烦意乱地走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准备冲个澡。月光下他和路凉羽相拥的时候，心跳加速的他，衬衣早已经汗涔涔。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总觉得她像一只警觉的小鹿吧。］John仰着头站在淋浴下，脑子里全是路凉羽。

　　［她是不是一直都很害怕？］
　　［没人帮助过她吗？］
　　［她妈妈知道吗？］
　　［她妈妈知道的话，还和她继父在一起的吗？］

　　想到这，John捏紧了的拳头锤了一下身旁的墙壁，突如其来的一记重锤让花洒下的水溅得到处都是。John显然也没意料到自己锤得那么重，连说话语调都没提高过的他被自己的举动惊诧到了。他稳了稳重心，迅速地冲干净了身上的泡沫，结束了这个没起到丝毫降温作用的冲凉。

　　裹着浴巾走进卧室的John，正准备换上睡觉的衬衫。突然，他眼睛余光扫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陌生的文件夹。

　　［这是什么？］

　　John刚准备解开浴巾的手停了下来，转之伸向了那个蓝色的文件夹。他打开，里面滑落出一张A4纸，是一张素描画。

　　画上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眯着眼回想起这是他一年前的照片，摄于去年的圣诞。难得搞怪的他把用来过滤意大利面的滤篮倒扣在了头顶，当成了一顶帽子戴。厨房里正在忙碌的大家被他难得的无厘头一面逗笑，他妈妈便抓拍了这一瞬间，随即在Facebook上艾特了他，所以这张照片就被挂在了他账号的相册里。

　　他看着这张素描画，很快就注意到了左下角的落款写着——Lia，2015年12月24日。

　　他刚刚还是烦躁的心在看到落款的一瞬间就化成了细雨，悄无声息地溶解了所有暗涌的躁意。

　　一切和路凉羽有关的东西总有这种魔力，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安宁和平静。他仔细端详着那幅画，第一次觉得他眼角有种湿湿的感觉。

　　他，John，一个究极阿斯伯格男，很多年、很多年别说哭了，连哭的念头都没有萌芽过。

　　他返回浴室，找到了刚刚落在洗手台上的手机。给路凉羽发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的画，我非常非常地喜欢。】

　　很快，他就看到对面显示正在输入。

　　【你喜欢就好^_^。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平安夜那天你一直在担心我，很谢谢你。】

　　【你不用这么客气，你知道我没有办法忍受有任何危险接近你。你不要觉得麻烦了我什么，我自愿的。】John一边发送这条消息，一边在眉间形成了一个川字纹。他担心路凉羽只是因为觉得她那天麻烦了他而有愧疚感才画的这幅画。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那么多照片里选了这张吗？你的笑特别打动我。我很喜欢你眉头展开的样子，很温暖、很明朗、很…帅。】心思细腻的路凉羽看到John上一条信息的那一刻，就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一丝困扰。她想让他知道，她不只是在道谢，她是真的喜欢画中的这个少年。

　　【谢谢你的夸奖，你把我画得比现实中好看。】John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回了一句俏皮话。

　　【^_^】路凉羽回了一个笑脸。

　　John把那幅画，仔细地收进了文件夹，放进了抽屉里。

　　［哪天我得给这个抽屉配把锁。］他在心里暗想。

　　……

　　洗漱工作悉数完毕的John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他刚躺下，手机传来一声震动——短信来自：Steve。

　　【你什么时候返校？】

　　【我已经在学校了。今天才到。】John一手垫在脑袋下，一手打字回复到。

　　【这么早！是想见Lia吧？】Steve的短信最后附加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嗯！是的】John只会实话实说。

　　【恭喜你啊小子，铁树开花啊。】Steve的一句调侃后跟着一个他发信息的原本目的：【今年的S市的地质展你还去吗？】

　　【去。而且我另有一个计划，本来准备等你返校时再问你的，因为需要你的帮助。】John若有所思间回复着Steve。

　　【什么计划？Bro你说来我听听看。】

　　【我打算带Lia和我一起去，刚好是春假，又是我生日。】

　　【主意不错，但是Lia会喜欢地质展吗…】

　　【所以我打算主要是去地质展旁边的国家公园，那里有野营基地，我觉得她应该很喜欢。她似乎也很喜欢大自然。】

　　【那里确实很美，日出很好看！确实好主意，那我能帮到啥？】Steve表达了认同。

　　【你春假不是回家吗，国家公园在你回去的路上，顺风车送我俩吧。】

　　【又让我当司机…行！送！】

　　【谢谢你啊Steve。】

　　【别谢，你知道我想要啥。】

　　【肯定的，地质展一定给你淘块好石头。】

　　【Bro你懂我。】

　　放下手机的John在想怎么和路凉羽开口，让她能一口答应呢？毕竟是离学校两个多小时的国家公园，虽然路凉羽很信任他，但是怎么才能让她毫无顾忌地同意呢？

　　她要是不想去呢？

　　那我就说这是我的生日愿望？这她应该不会拒绝了。

　　［我这算是威胁吗？］John的脑回路有时候挺有意思的。但是不要紧，阿斯伯格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他打开电脑，点进了他的电子书库，打开了他书库，点击——

　　Getting to Yes: Negotiating Without Giving In
　　《谈判力：如何达成共识而不让步》

　　John气定神闲，待我再翻遍这本书，定能说服路凉羽和我一起去国家公园！

　　几十分钟后，速阅了全书的John觉得胸有成竹，拿起手机，给路凉羽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我们去南校区餐厅吃午饭吧！】John本来想发他有事跟她说，但是仔细想想这种话说了一半的事情会很让人多想，他就索性等到明天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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