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疑事·始皇宝匣之 西溪宴

　　“那你方才为何不推辞？？！” 谢品言稳住了身子朝商阿木厉声喝道，风雪呼啸，冰冷的湖水拍打着船帮，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如同敲打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商阿木吓得脸色更白了，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冤枉！谢司马！这……这真不是小人一口应承下来的啊！您……您仔细想想！当时是我家姑爷应承下来的啊！” 他慌乱地指向后方那艘在黑暗中模糊的大船轮廓。

　　崔翊晨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动，停止了划桨的动作。他凝神回忆着当时梅英馆里混乱的一幕，声音沉缓而清晰：“嗯……品言，阿木所言不虚。当时确是涂公子主动应承下来的。” 他目光投向幽深的黑暗， “我猜想……涂博闻也是情势所迫。眼见众人去意已决，他算是在场唯一的金家主子。当时只有他答应下来，才能平息现场的群情激愤。” 崔翊晨的声音里带着无奈，“阿木平素看着人挺机灵，且来去这梅屿许多次。涂博闻也是想得简单了。”

　　“是是是，小人不过是个听差的管事，姑爷都发话了，小人……小人哪敢不从？” 商阿木连忙接过崔翊晨的话，仿佛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谢品言烦躁地打断他，声音在风雪的呜咽中显得异常焦灼，“关键是眼下！我们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这鬼打墙一样的水道里可能都划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猛地指向两岸那在微弱灯笼光下显得千篇一律、死气沉沉的景象——枯黄芦苇丛影影绰绰、如同鬼影般矗立的黝黑树影，飘雪覆盖得越来越厚的周遭河堤，“你看看！看看这四周！哪一处能和来时码头附近的景致对上号？半点儿相似也无！再这么毫无章法地瞎划下去，莫说把你的手划废了，”他瞥了一眼崔翊晨被白绸包裹、却依旧紧握船桨的手掌，眼中带着不忍，“就算我们所有人把胳膊都划断了，恐怕也找不到出路！”

　　崔翊晨深吸了一口带着雪沫的凛冽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今之计，只能等后面那艘大船靠近，与涂博闻他们汇合后，我们再共同商议对策。人多总能……” 他话未说完，目光扫向后方，却猛地顿住，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咦？那边……怎么回事？！” 崔翊晨忽然抬高声音，脖颈伸长。

　　船上众人闻言，纷纷惊疑地转头望去。那艘稍大的木船，此刻与他们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孤零零地漂在更浓重的黑暗里。船上那唯一的光源——那盏宫灯——此刻正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几个模糊的人影手中激烈地、不稳定地来回传递！

　　“他们是在抢灯笼吗？”谢品言惊叫道！

　　“是那个余家的胖婆子！” 一直沉默地坐在船尾、护着怀中另一支残烛的海棠，此刻突然沉声开口，声音冰冷而清晰，“她在抢傅家那位小夫人手里的灯笼！傅夫人不肯给，两人……撕扯起来了！”

　　众人心头一紧，立刻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果然，风声中隐隐约约夹杂着尖锐刺耳的争吵声，正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泼辣蛮横的那个正是余四两的胖老婆；另一个惊恐无助的声音，显然是傅落生那位小妻子！

　　“给我！快给我！你那么瘦弱，拿不稳的！灯在我手里才亮得稳当！” 余妻那标志性的尖利嗓音穿透风雪。
　　“不……不要！这是崔御史交给我们的！你……你放手！” 傅妻带着哭音的微弱抵抗。
　　“哎呀！作死了！敢跟老娘抢？快松手！”

　　紧接着，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男声加入了战团，是傅落生：“余夫人！你自重！放开内子！灯笼由谁执掌，崔御史早有安排，岂容你抢夺？！” 这位富商为了保护受惊的小妻子，都顾不上划桨了。

　　然而，傅落生的斥责非但没能平息事态，反如火上浇油般引来了另一个更加洪亮、蛮横的声音。那声音如炸雷般瞬间压过了他的声音，正是余四两：“姓傅的！你吼谁呢？！敢对我家婆娘指手画脚？！不就一盏破灯吗？谁拿不是拿？！我呸！你俩还想独占光源不成！你们都已经拿了那么久了。” 余四两显然毫无顾忌地加入了战团，声音里充满了市井泼皮的蛮横无理。

　　崔翊晨望着远处明灭不定的灯笼光影，眉头微蹙，喃喃道："不过一盏灯，他们何至于争抢至此？"

　　“因为……冷啊。”紧挨着他蜷缩坐在船舱里的王心楠，正用冻得微微发颤的双手，将怀里的宫灯又抱紧了些。烛光透过素纱灯罩，在她冻得发青的指尖投下橘色光晕。少女往日灵动的杏眼此刻微微低垂，小脸被寒风吹得白里发青，尖挺秀气的鼻尖早已冻得通红。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一丝被寒气浸润的微哑， “越来越冷了……这大雪夜……灯笼里虽只是一支小小的蜡烛，但抱着它，有一点点微弱的暖意……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啊……”

　　王心楠抬头看了看崔翊晨，他正直着身子朝后望，雪粒如细碎的金砂凛冽扫向他的眉间，"你，要不要手贴贴试试......"王心楠将灯笼往崔翊晨方向推了半寸。

　　崔翊晨低头看了看少女，雪子已细密地铺满了她浓密的睫毛，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细弱。崔翊晨明白，此刻小船上三个成年男子体格健壮，海棠习过武，御寒能力也不弱。唯独王心楠——虽与海棠一般高挑，却身形苗条瘦弱，此刻在风雪中会格外难熬。狐裘披风下她抱着灯笼的模样，活像只挨冻的幼鹿。即便如此，她却仍很自然的想和自己共享那点灯烛温暖，让崔翊晨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

　　"不用，你是不是觉得很冷？"他不由放柔了声音，手指在袖中动了动，终究没敢去碰她冻红的手背。他伸手到胸前，打算解开自己的狐毛大氅给少女披上。

　　王心楠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晶莹闪烁，轻轻道：“不用，你……”话未说完，忽听得河面"呜"的一声怪响，船又不知触到了哪块暗礁。船身猛地倾斜，溅起的浪花在半空就凝成冰珠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在众人狼狈之时，一阵比之前猛烈数倍的狂风，如同无形的巨兽般骤然从西北方向咆哮着席卷而来！先前细密的雪粒，瞬间变作了铺天盖地、鹅毛般的巨大雪片狠狠砸向湖面上这两叶脆弱的小舟！

　　崔翊晨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冰凉的雪片粘在睫毛上，几乎睁不开眼。他急忙抬手遮在眉骨处，迅速扫视周遭，心知再这样下去，莫说辨别方向，狂风下，恐怕连船身都难以稳住。而船一旦倾覆后果不堪设想！很快他目光便锁定了西侧不远处——那里，隐约可见一片相对高而密的芦苇荡！

　　"大家都抓紧船帮！坐稳了。"他逆着风大吼道，又转头朝商阿木大声喊："阿木，阿木我们朝西边那条水道划！那里有片芦苇荡——"话未说完，一蓬雪沫直接灌进口中。他呸出雪碴，“看见了吗？那边的芦苇荡。我们划进去！快！先避过这阵大雪再说！”。

　　片刻后，这叶小船艰难地挤进了西侧水道里那片芦苇荡深处。芦苇花厚实密集，苇杆在船身两侧簌簌分开，又迅速合拢，如同天然屏障将风雪阻隔在外。凛冽风刀与寒意顿时锐减，虽仍有细碎的雪粒从芦苇缝隙间簌簌落下，但那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自然狂暴力量已悄然远去。四周更多的是芦苇茎秆在风中相互摩擦发出的、带着湿气的沙沙轻响，让人感觉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船上众人顿感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此时时辰应已很晚，困意不可抑制地袭来。大家都忍不住将衣袍裹紧，身体蜷住，闭目养神起来。

　　崔翊晨轻轻搁下木桨，双手早已冻麻，他呼出一口白气，倚着冰冷的船舷，同样合上双眼。然而很快他就感觉右肩头微微一沉——一缕幽兰馨香悄然萦绕过来。崔翊晨微微侧首，借着芦苇缝隙透入的雪地反光，看见王心楠的小脑袋正靠在自己肩头，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显然少女已困倦到了极致。

　　崔翊晨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与怜惜，他紧了紧王心楠肩头已有些滑落的狐裘披风，看到她仍下意识交叠双手在胸口抱着灯笼，指尖却松了力道。崔翊晨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丫头若在梦中手臂松脱，灯笼倾倒，里面燃烧的蜡烛引燃身上袄裙，可是大麻烦事！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盏宫灯从王心楠臂弯中抽了出来，稳稳放在自己脚边的船底干燥处，又重新调整了坐姿，让少女靠得更安稳些，自己也再次闭目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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