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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易俟命如何论,寻险侥幸亦有衷
廖县丞昨夜还和田公子坐着喝酒,悄悄收了田府门吏递来的包,信誓旦旦和人家说保证会把人摘出来,今天这事就闹成这样,他坐不住了,听罢这打油诗,问衙役:“藏赃山楂树,黄土埋怨鬼。什么山楂树?”
师爷也才起没多久,脑子里混乱得很,捋了两个呼吸才道:
“回老爷,伍捕快昨夜半夜听一个常常去山里挖野药材的老农说荒郊野外挖到了死人,就带着人去看了,谁知那山楂树下埋着一个魔修的尸体。咱们验官昨夜也去了,死了大半个月,臭烂得亲娘来都不敢认。可好巧不巧,他和前天燕春楼那个案子有干系。”
县官不过脑子地问:“什么干系?”
“他都死了二三十天,郑寻前天晚上才死的!”
“这能说明什么?不是魔修行凶,行凶的是崔卿。这不是已经定论了吗?”
师爷苦道:“昨夜不知道谁这么喊说让田公子杀人偿命,这歌谣又疯了似的传开,外面好多人都在喊抓人。还有人说看见田公子前天早早就来那燕春阁了,他在撒谎!”
廖县丞乍然反应过来:“不是,等等,怎么确定那个死在荒郊野岭的魔修和这个案子有干系的?”
“伍捕快说是当时跟着去的人在尸体边找到了那魔修的断刀碎片,根据鉴定,正好和这捅了郑寻的刀是同一把刀。伍捕快去请仙务司的分部派人来这里。”
“胡扯!怎么两件事就扯一块了,还去请仙务司了。伍季人呢?”
“伍捕快说是去查那个魔修怎么死的,不得不去请仙家,他回来的时候想向您禀报,谁知道民愤四起,知道和您禀报晚了,已经跪在外面请罪。”师爷平日被伍季请过不少酒,今日也算是稍微帮他说了点话。
廖县丞来回踱步,捋着胡子,思索问:“这歌谣子虚乌有,缘何这些愚民都信了?”
师爷谨慎道:“伍季去报了仙务司,其他人刚刚把那尸体拉回来,找有没有认识的来认一认,正好途径燕春楼,有好事的通过衣服和脸面指认那魔修,正正好是那郑寻的新相好!人既然早早死了,不可能是他杀的郑寻。田公子和郑寻也相好这事又风言风语传开了……”
廖县丞是老官爷了,知晓这仙务司是必定要对凡人雇佣散修之事登记在册的,能请人去杀魔修的也绝不是一般人……他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苏镇又不大,这事竟弄得人尽皆知,不好处理,急忙发书给上面,希望田大人能尽快给个答复。
伍老五和几位捕快老老实实地跪在外面,说是办事不利,一时间没注意刁民传言,闹到了官府,来请罪的。
廖县丞走出门去,见几个捕快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很快道:“罢了罢了,你们且去守着门,别让那些刁民胡闹,把人轰散了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伍季连忙喊是,领着弟兄们退下去了。
命案不是开玩笑的,廖县丞迈着小步子走回去衙门内喝了口茶,冷静下来,想了想,问:“那个小倌招了没?”
“没有,是个嘴硬的,死活说和他没关系。怎么吓都说不是他干的,昨晚都上了几大板,屁股肉烂得豆腐一样,他还说和自己没关系。”
眼下还未升堂见过这崔卿,随意用重刑是万一被人知道,也是不妥。不能打太过,这就难办了。
“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散播流言,竟然能这么快,那些乞丐和小孩大字不识,怎么能一夜之间就对这流言蜚语倒背如流。”
师爷连忙答应下去,去找了些人从后门出去,莫约小半个时辰后,得了消息的师爷连忙走进正堂,见县丞已经放下了卷宗,忙道:“回大人,咱们的人已经问过了,那些人都说是做梦做的。”
“胡扯!那些修仙的要是托梦给这么多人,那不是干扰人间秩序吗?天雷呢?”廖县官不信,只觉此事蹊跷。
师爷连忙喏了几声:“小的再去查。”
确实是没有什么法术托梦。只是祁阳小朋友是个孩子王,编了个打油诗让苏镇的几个闹腾的小孩们连夜背,许诺请他们吃蜜饯,小孩子记性正是还不错的时候,大家一起背自然是能记住一点的,反正就是个姓田的杀了人,但栽赃给别人了。
然后是和伍季串通,在官府门前贴了这打油诗。
等到衙门的差役发现并撕掉的时候,诗已经在镇子里传开了。
至于伍季为什么会答应,他这人年纪不小,却难得还留着些热心肠。
他常常听家中老母说这青天大老爷的故事,自觉当个捕快也是有责任的,人是谁杀的谁伏法,断然不可因为谁卑贱了就随便欺辱冤枉。
所谓卑奴有智,凡民有善,倘若天下全是恶人,那么世道可不得片刻安宁了。
县官让人去查来查去,小孩们被大人逼问得烦恼,还是得供出有个人教他们,但他们也不记得。这个人脸涂抹得乌漆嘛黑的,给了他们蜜饯就离开了,只知道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子。
廖县丞狐疑,奈何这苏镇人来人往,不好查,只好让许多人去找些流浪的乞丐,问问这夜有没有什么行迹诡异的人。
乞丐们自然全都是没看见,天暖和,睡大街也睡得正香。
查不到,反倒是民间舆论愈演愈烈,他这边再不升堂就压不住了。
*
白日炎炎,距离那破打油诗被贴出来已经有一日了,祁阳坐在衙门附近的茶摊上,表情很严肃。
还是没有升堂。
黎璃问店家要了两碗红茶,味道不错,他喝了几口,见小友凝眉慎思,启唇问:“在想什么?”
“大黎,我忘了件事,我只告诉崔卿威逼绝不可屈服,这才有生路,可是万一他们利诱呢?崔卿可什么都没有,要是利诱他自己认罪,能想出来的法子还真不少。”
“你昨晚没睡好,先喝口茶提提神。”
祁阳捧起茶碗,吹了吹茶,发现不怎么烫,一饮而尽,又让店家提着汤瓶给冲了一碗。
黎璃淡然,到了他这个位置和年纪,困难很少了。只是此事确实是小友想帮忙,不是他要帮,在不可挽回之前,他很坐得住。
祁阳知道此刻监牢风声鹤唳,应该是找不到什么空子去看看人的,此时正是思绪万千,忽然听说县丞要上公堂审问了。
仙务司的人不是说可以腾云驾雾吗?怎么人还不到?女孩分明仔细问过伍季,那传消息的玉简据说能直接汇报上去,如今过了一日一夜加一早,怎地没什么动静。
仙务司不归凡间朝廷管,而且地位甚高,这才镇得住这县官。
祁阳嚼着茶点,请了个当地的百姓去串门探探消息。毕竟按照盛国的法律,当地人是可以去旁听断案的。
没想到两刻钟过去,那当地人回来,说:“崔卿一直在喊冤枉,但田玉田公子则也拒不承认,县官大人找了许多证据,都不够定罪的,说是只能改日再断。”
女孩问:“没有仙家人来查证据吗?”
“没有没有,县官在堂上说了,仙家现在忙得很,既然魔修都死了,仙家来了也是白忙活,人案就给人案断算了。”
黎璃微微挑眉,而祁阳知道自己第一次援救崔卿是失败了的。
也许是姓田的他爹买通了仙务司,再不然就是仙务司也会懒忽职守。她是让伍老五请了仙务司的人来定论,但谁能说得清他们会不会磨磨蹭蹭,甚至干脆不来呢?
一个繁忙,就可以推辞掉这差事。
女孩想明白这许多关节,心中感慨:“说书的老先生说的对,小民伸张王法,就是在拿命去给官老爷们的品行做赌。”
她从怀里把昨夜以防万一写的信拿出来,就要去那县官的家,黎璃见她如此动作,拉住小友的袖子。挣脱不开。
他轻声道:“随意威胁朝廷命官,不是小罪。且等等,兴许仙务司的人在路上,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祁阳沉默,一张俏脸冷得森然,星辰般的眸子渐深,幽暗得让人害怕,竟无意识间用灵气崩坏了人家茶摊摊主的茶杯。
等到两人都反应过来时,女孩眼底的深色蓦然消逝,很快从口袋里掏出银子赔偿,对摊主说了好多好多个不是。
摊主见她肯掏钱赔偿,没什么生气的,只问:“你这杯子怎么弄坏的?我没见你砸呀……”
祁阳讪笑,也说不上来。
黎璃没吃惊,天资卓越者在尚未踏入修炼前就能无意识驱动灵力,在民间也有传“怒发冲冠”,不外乎此,待到女孩赔礼完了,叹道:“就非要帮他?”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都答应过,自然尽力。”
青年闻言愣了会,无奈笑笑,开解道:“你应该听过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女孩难得冷笑对待青年,只一脸不屑:“我便是小人,那又如何,我不需要谁成天夸我是什么不得了的君子。”
“既然坚持,且去吧。”黎璃对这个回答并不高看,也不批评,仅仅默许。
祁阳对他的许可报之一笑,跑开了。
黎璃看着她为陌生人如此奔忙,又看着桌上的茶杯碎片,微微垂眸。
公堂审讯无果,崔卿这人竟软硬不吃,威胁无用,利诱无果,只说自己清白,让案子十分难做,最后还是把人押下去继续关着。
廖县官心中郁闷,不知如何对上交代,闷闷回到家中,却听闻他的卧房床上全是血,摆上了个死猪头,家里的老婆小妾害怕得哭成一片,又听下人说不知道是谁干的,惊恐之余十分震怒,刚要喊人来抓贼,却在床头发现了封信。
信大约是个江湖草莽写的,骂坑害他人者丧尽天良,若不还崔卿一个公道,将他放出来,就报复他。
这廖县官又惧又怒,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初,这盛国的江湖草莽就被老定北侯一锅端,铲除得十分干净,竟然还有余孽能神不知鬼不觉能闯自己的家宅!
他坐立不安,又贪生怕死,不敢轻易上报这草莽行凶之事,害怕有所不测,只好先派人去追查。
为什么他没有怀疑那在凶案现场意外出现的“云山仙家”?因为修士在凡间一定要少沾染因果,有的修士甚至上山二十年,不见父母亲人,不侍丧葬,怎么可能会故意来自己这里找麻烦,还用这么下流的法子。
*
祁阳是个怪胎,生来能记,无泪无性,六月通人言,七月能疾跑,一岁时饿极了就懂得抓蚯蚓甚至是院子里的麻雀,直接活吃。
她三岁时的力气和寻常孩子十岁已然差不离,学会了翻墙走院,从狭小的院子来到屋顶,才见世界之辽阔。
睡过坟地,去过寺院,滚过大街,最后在七岁的年纪,直接混成流氓见了也怕的小鬼。
所以说潜入县令家放个猪头对于她来说并不困难,逃过追捕亦不太难。
她倒不是不想给那狗官写点更有侮辱性的话,但要是太过犀利,对方找不到她这草莽,还不能直接发狠去殴打崔卿吗?
所以她还是收敛了信里的辞措,没有说得很过分。
当然,对于读仁义道德之书数十年的文人来说,稍微谴责谴责他没有良心,这就是很过分的措辞了!
至于正义——祁阳不知道怎么实行正义,她当然清楚威胁朝廷命官不对的,但她有什么办法?
野道士到底是什么道行,她不清楚。她也不敢赌对方一定会帮自己,要是野道士道行浅,还得罪了仙务司,也是伤他。
女孩在作案结束后匆匆改了乔装,也不返回之前获取猪头的摊子蹲伏查看,像是没事的人一样,又去乐聚坊,装模作样地看人家下棋。
倒是困扰了猪头摊摊主。
捕快来时,摊主老实交代说今日的猪头莫名其妙砍完放院子的石板上,回来就丢了,空盆里洗出些碎银子,买个猪头还是绰绰有余。他们也没来得及买卖就遭了这种事,发现没有其他损失,反而赚了一点。
他们一家刚刚放下心来,怀疑是什么神仙临时急用,正盘算着以后分享给写话本的先生,就见官爷来了。
经过菜市的几个邻居佐证,这家屠户今早的确没有卖这个猪头,便也断了线索。凶手一定还在镇子内,但挨家挨户查真是不现实,苏镇鱼龙混杂,船来船往,更是完全说不清。
廖县丞眼看找不到人,半夜只听乌鸦盘旋,嘲哳吓人,终究是改了主意,去问问师爷这个案子有没有别的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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