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寒

　　唐排这边刚回家，就接到通知，公司又要团建。
　　一年两次团建，这阵子太忙，唐排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公司团建向来都是她，葛进，苏要轮着来举办的，这次轮到了她，挠挠头，唐排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海边去过，爬山爬过，野炊也做过……
　　似乎能想到的团建法子，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许多，或许普普通通地来次聚会，更深得人心。
　　她在公司大群里艾特所有人：
　　“@所有人各位，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团建，总说团建不去休息来得舒服，那这次就给大家放假，后天团建的内容就是：多陪陪你的家人，各位都有一万资金，可以自由携带家人购买各种物品，无论你是买一台电脑，还是为爱人买一个包包，大家的一万资金都可以随意支配，不过！最后还是要聚一聚的，就选定在往年年总会的举办地，晚上七点，大家记得带上家属，不见不散！”
　　发完这一段后，唐排下面紧跟着各种各样的回应，不论是拍马屁还是真心实意地赞美，唐排都全盘接受，往年的团建，住宿和来回路费，场地租赁等这些杂七杂八加起来，一家一万的预算完全是足够的，苏要在这方面从不吝啬，所以她也考虑完全。
　　只是看着其他人都带着家人，她也不免羡慕，父母都在c市，熟悉的人也都在c市，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竟没有一盏为她亮起，不过还好，她为自己点亮一盏灯。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独自身在异乡的张朴韫。
　　唐排小心翼翼地打过去一个电话，希望他能接通，又不希望他能接通，矛盾纠结间，电话铃声已经结束。
　　“唐排。”
　　“我……”
　　听她担心的声音，张朴韫本来已经躺下的身子又正襟危坐，“怎么了？”
　　他的鼻音有些出现，应该是今天淋雨淋的。
　　“你感冒了吗？”
　　“还好，应该没有，我及时洗澡了。”
　　“那……”还是难以启齿，无论怎么样，让一个八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当自己的团建亲友这件事都很奇怪模糊。
　　“嗯？”他等了等也没有等到她的下句话，还以为是电话挂断了，特地拿开耳边的手机，看了眼“正在通话中”的标识，张朴韫才放心。
　　“你后天有空参加我们公司的团建吗？我们公司的团建可以带亲友，我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亲友，就想到你了，如果你没有空的话，那就……”唐排的语速很快，声音又响，像那种要一口气说完，不留给张朴韫拒绝的机会，但话语间又留下余地，最后的两个字——“算了”还没有脱口，她就听到电话对面的答应声。
　　“好。”张朴韫的头开始有点昏沉，不知道是不是淋雨的问题，所以听到唐排的前半句，就听不到后面的话，直接就答应她了，又怕自己昏着记忆错乱，“后天吗？我会在的。”
　　“是的，后天。”这句话竟弱下来，唐排的心还处在刚才砰砰乱跳的紧张，她听到张朴韫答应下来，就软了声音。
　　张朴韫的头像是沉入大海，溺于海水之中，慢慢坠落，他已经听不到后面任何声音，就想这样沉沉睡去，可是恍惚间，脑海里还记着后天答应唐排去团建的事，那他明天的火车票就要改签，迷迷糊糊间，他艰难地抬起自己乏累的手，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通话界面，最上面的“唐唐”两个字，一瞬间清醒，耷拉一半的眼皮，努力掀起，好重，但他好像有好多事要做一样，背负了许多。
　　撑着把火车票改签，看着改签的扣费，张朴韫的眼神又阖上，连这点钱都出去了，那他就连药钱都付不起，好疼，不是心脏，是头，大脑像是与头腔分离一样，必须要用一根根针将它缝合，刺进去的时候，他好疼。
　　还是选择了改签，他的身体，他清楚，扛两天也过去了，一个小感冒而已。
　　还有一件事，“歪，朴韫，这么晚咋打电话来？明天回来，哥几个儿给你接风洗尘！我让顾晓晓和穆珲明天都自驾过来，你好好休息，庆祝你这和唐排破……什么重圆。”
　　“镜，破镜重圆。”张朴韫的脑子被他吵得嗡嗡叫，像是一只蚊子一直在他的头顶，耳膜也感觉到炸裂的疼痛，即便这样，他还是听王题说完，他本身就是话多的性格。
　　“对！哎，你们这群文化人真比不过。”王题把话题岔开，又自己找回来，“找我啥事啊？”
　　“我明天不回去，这边有点事，你再帮我看两天俱乐部，我大概三天后才能回去。”张朴韫撑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交代完。
　　王题“啊？”了一声，“你在那边能有啥事啊？我这都找好顾晓晓和穆珲了。”
　　“嗯。”张朴韫实在没什么能力再多说话，他只想睡觉，后面王题说了什么，他都不再回应，只有“嗯”的哼唧声。
　　王题实在没办法，挂断电话，准备明天再问问，不过还是要赶快联系顾晓晓和穆珲，说明天聚餐取消了。
　　终于能躺在舒适的床上睡觉了，张朴韫倒在床上，一睡不起。
　　甚至第二天什么时候太阳升起，什么时候太阳落下，他都不知道，就是闷头睡，而他实在低估了自己的“感冒”，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对，就是这间，帮我开一下。”唐排在门外焦急地跺脚，她的眉头紧蹙，当顾晓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没有那么担心，当她自己给张朴韫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的时候，她的忧心直线上升，张朴韫一直不接电话。
　　唐排手头上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她急匆匆离开公司，连交代后面的事项都忘记，赶到张朴韫所在的酒店，她敲门，没有人开门，她对着门内说话，没有人回答，她着急得心慌难耐，为了开这扇门，唐排联系了酒店经理，让经理给她开特权，找前台开门。
　　终于开门，她跑进去，看到躺在床上的张朴韫，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那种害怕的感觉消失不见，支撑她一直奔波的感觉彻底结束，没有力气才是她现在的感觉，被前台扶起身，唐排挤出一个笑：“麻烦你了，你去忙吧。”
　　前台离开房间，关上门。
　　唐排的手碰上张朴韫，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明白张朴韫这是发烧了。
　　她先把张朴韫叫醒：“张朴韫！张朴韫！”
　　朦胧间看到唐排，张朴韫的嘴角上扬，呢喃，“做梦也梦到你了。”
　　“张朴韫，你说什么？”
　　听到回应的张朴韫努力睁开眼，发现这不是梦，他的头正在做斗争，疼痛加剧，他忍着，揉揉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唐排用手架着他，准备将他扶起来，去车上，把他送去医院。
　　张朴韫摇摇头，眼睛张得更大，“不去，没事的。”
　　他还记得自己所剩无几的余额，还有俱乐部的资金投入，后期安排等等一系列需要钱的事。
　　“必须去！”唐排明白他这压根不是什么没事的样子，她努力将张朴韫拉起身，态度强硬。
　　张朴韫的眼皮又耷下，眼眸暗淡，听着唐排坚定的声音，“太重了，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像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样，他知道自己太重，没有将身子压在唐排身上。
　　为了张朴韫生病的时候，不会感到太晕，唐排特地让为了不传染给唐排想要坐在后排的张朴韫坐在前排。
　　张朴韫有些时候看起来固执别扭，但一遇上唐排，所有别扭的事都缕直了，所有固执的事都打碎了。
　　而唐排也照顾了张朴韫的心理，她从侧边抽屉里拿了两个口罩，一个给了张朴韫，另一个则自己带上。
　　昨天的雨淅淅沥沥下到今天中午才停，到现在地面还是有些湿，车开过去，溅起微微的波动。
　　“如果不是顾晓晓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一直昏在酒店里，如果我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那样会很危险？”唐排一边开车一边还滔滔不绝地讲话。
　　张朴韫觉得奇怪，昨天听王题一直讲话，喉咙发烫，耳朵发鸣，脑袋晕眩，现在听唐排长久说话，他竟然感觉清爽不少，所有的难捱都一扫而空，如果不是担心她开车分心的话，他不会让她停下来。
　　“好好开车吧，我睡一整天了，不会再睡过去了，我保证。”张朴韫怎么会不明白她一直讲话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想让他不要再睡过去。
　　唐排刚刚张开的嘴，马上就抿在一起，张朴韫既然说了，那她也不说太多，她一直说不喝水，都变得口干舌燥，正巧可以休息一会儿。
　　张朴韫说没有睡就没有睡，他连眯上眼睛都没有眯，即便他的头还是昏沉，眼还是沉重，相比这些，他更在意一天都没有休息的唐排在这个时候的状态。
　　不过幸好，唐排安稳地开到医院，给他挂上号，医生给他开了药，还挂上了水。
　　不过自从他要打针了以后，唐排就消失了，想想她也不需要整夜陪着他，毕竟明天她的公司还有团建这样的事，张朴韫还是不希望她来劳累这些，今天的医药费都是她出的，他心里只感觉内疚和自责。
　　等张朴韫挂针挂到一半，都想睡觉了，唐排又出现了。
　　她手上拎着保温盒，放到他身边的小桌板上，“我回去给你煮了点粥，我想着白粥不好喝，带了点肉松，伴着吃。”
　　打开保温盒，白粥的香甜和肉松的色彩，让本没有食欲的张朴韫有了饥饿感。
　　“你去忙这些了？”他没有想先大快朵颐，而是用没有打针的手握住唐排的手腕。
　　唐排的肌肤触碰到他的手，还有着淡淡的热感，她点点头，“你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肯定是饿的，这样空着胃吊水，会不舒服，这么晚了，也没有人做这些，我就回家自己做了点带过来，没有太迟吧。”
　　她抬头看看医药瓶里一半的盐水。
　　“不迟，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回去，明天不是还要参加团建吗？”张朴韫嘱咐她。
　　唐排用勺子舀了舀白粥，将肉松和白粥拌匀，也让热气散得更快，张朴韫好快点吃上，“我们的团建内容就是陪伴家人……朋友，等到晚上会一起聚餐，所以我可以在这里给你陪夜。”
　　生怕张朴韫误会，唐排提到“家人”的时候还特地将“朋友”添上。
　　张朴韫道：“可是你不是一天没休息了？”
　　“没事啊，这种熬夜在我们公司忙的时候总会做，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当加班了？”她最后一句还带点疑问的意思，像是不让张朴韫太有心理负担。
　　张朴韫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唐排自己愿意在这里陪他，他还有什么理由赶走人家。
　　“那……医药费，多少？我给你。”张朴韫在刚才唐排离开的时候，给王题，顾晓晓，穆珲各自回了电话，又找顾晓晓借了一千块钱，现在对于他来说，医药费是可以负担的金额。
　　唐排眼睛转了一圈，“这个，你不用给我啊，我们公司会报销，恩……还有你这次的路费和一些我们之间的花销，都可以报销，反正就是你和我之间都清楚的花销可以报销，签合同在我们公司都是这样的，对了，你记得把路费发票留一下，发给我。”
　　张朴韫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难堪了，金钱的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刚才借的钱也可以立刻还回去。
　　背上的僵硬突然变得松弛。
　　唐排看他的表情，以为他只是不清楚这些事感到震惊。
　　“谢谢。”张朴韫表情严肃，郑重道谢。
　　唐排不知所措，“没多大事，你高中的时候不是也帮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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