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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父终应女儿愿
姚氏本家原是书香门第,奈何族中长辈相继离世,守孝三年又三年。错过了花季,她不再抱有嫁娶的心思,后因亲朋相继撮合,最终还是在二十五岁那年嫁与余将军作续弦。
余初琼虽然乖巧,但余家老太太在世时,仍劝儿子再和姚氏生一个。她说孩子能维系夫妇感情,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余将军因找不回亲女,无心再延其他子嗣,可母亲不断劝说,于是姚氏在府里的第三年,有了自己的骨肉。
余老太太看见初来人世的孙儿,最后含笑离世。
那场雨在入夜前停了,将军从军营回来,府里一片宁静。几日的早出晚归,他忙着给新兵子弟立规矩。几个黄毛小儿仗着自己出生将门世家,以为很懂兵法,桀骜不驯,甚难教化。
绕过庭院,见卧房里还点着灯,将军不禁心下一暖,知晓是夫人在等他。
姚氏擅长楷书,等夫君归来的同时,她正在挑灯写字,因为太过认真,连将军进来在后面暗暗欣赏都没发觉,直到说出那句“夫人好手笔”的褒奖之音,她才恍然转过头。
“老爷真是!进来都不吱声,是故意要吓我吗?”
“我见夫人写得入神,才没有着急打扰。”
“老爷都做过寿了,还是喜欢拿我寻开心。”
姚氏收好笔墨,将军凑上前,握住妻子的双肩。他知晓这几日为难夫人,他不在家,两个女儿又去了道观,忙完这阵子,他决定讨几日假,好好陪一陪夫人。
姚氏道:“你陪不陪我也没什么打紧的,两姐妹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前脚进屋,后脚就下雨。哦还有,这次回来,我总觉得她们有些不太一样了。”
“怎么说?”将军来了精神,“她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姚氏道:“此次一行,我看得出来,俩姐妹的感情增进不少。”
“这是好事呀!”将军顿时笑了,“我原看阿圆不怎么亲近琼儿,这次同住几天,她俩变得姐妹情深,定是神明暗中帮忙呀。”
“您这话说的,咱余家的姑娘都不是差的,虽各有特点,但相处久了,总能能玩到一块儿去。”姚氏见老爷心情好,又张口附和几句,乐得将军嘴角没放下来过。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她踌躇着,是时候道出今天苦等夫君的真实原由,委婉地把远山观巧遇质子的事交代一遍。
结果本还眉开眼笑的将军,听闻此言,马上沉下脸来,他坐在凳子上,看着手里的杯子沉默。
姚氏索性开门见山:“老爷,我看她对公子延卿真心爱慕。你说做父母的,哪有陪子女到老的?既是她亲自相中的夫婿,那要不从了她罢?”
“不成!阿圆年幼,分不清好坏。公子延卿虽内藏锦绣,但夫人也知我疼惜女儿,怎舍得日后与其相隔万里?而且适龄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阿圆嫁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受了委屈,我也能马上提刀过去。”
他是武夫,口出豪言只为图个“近”字,方便将来给女儿撑腰。再说戊斯那些土生土长的贵族,也不乏适婚的优秀之人。就算阿圆看上门第差的,只要人品过关,将军乐意招他入赘,领他上仕途。
姚氏失笑道:“老爷,她都十五岁了,已到戊斯的嫁娶之龄。若她真一心认定那个质子,你又该当如何?”
一说这话,将军就愁容满面,要是换作别的男儿作夫婿,当爹的肯定喜闻乐见。
姚氏见状继续劝说:“老爷,你就算扯断她的红线,留在身边,可我们终究要比她先走一步,倒不如......让她找个真心喜欢的。”
将军把身子转过去,苦道:“夫人,我想弥补这十五年对她的愧疚,所以不忍心放她去到远方。亲人血脉相连,本就该生活在一块儿。你说她要是跟人回了齐允,我这个当爹的恐怕临死才能再见上她一面啊!”
“老爷......”姚氏亦惆怅地望着夫君。
窗外月隐云层,约莫到了三更天。
“夫人,早些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语罢,将军也不管别人是何表情,三步就跨到床边躺下,连外衣都没脱便鼾声作响。
姚氏摇了摇头,心知夫君有意躲避,便没再说下去。
夜色寂寥,晚风吹动院落的树叶。余大小姐的卧房里,两道身影躺在床上,低声说着悄悄话。
周良喜的身子早就爽利了,本被安排住东厢房,好友一回来就把她喊去同睡。
二人在床幔里嬉嬉笑笑的,余菀意十句话有八句是讲那位齐允公子。情窦初开的年纪,总喜欢把秘密告诉好友听。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你拉着我快讲一整夜,我就算是聋子也知道你喜欢他了。”周良喜打趣道,“唉,不晓得那人是不是真像你说得这么好。”
余菀意小脸一红,道:“我才说了他的冰山一角,他优秀的地方多了去了。”
“行行行,他优秀,他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周良喜笑着凑过去。
余菀意轻轻打她一下,说:“等你遇上意中人,看我怎么反过来笑话你吧!”
二人又拌了几句嘴,在嬉闹声中迟迟睡去。
结束了祭祀之行,余菀意又要每天去书房报到了。
许久不见,马夫子还是精神烁立。因她之前学习进度落下太多,所以每天布置给她的功课也多了。
周良喜见其用功,就想去街上买她最喜欢的核桃酥。
去时,周良喜刚用过午饭,她脚程快,至多一刻钟就能赶回来。
余菀意在桌上写写抄抄,可是等到完成功课,仍不见她身影。
沁香阁离将军府才几条街,怕她路上出了变故,余菀意忙出去找人。结果还没到大门,就在余府的游廊上瞧见了周良喜。
深秋的天气,庭院落叶纷飞,周良喜和余初琼站在墙根处,似乎在交谈什么,但又好像谁都没有张口。
余菀意悄悄靠近,从后面拍了拍周良喜的肩膀。就是这一拍,竟把人吓得浑身哆嗦。
“你......你......”周良喜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余菀意奇怪道:“你怎去那么久不回来?我一拍你肩膀,你倒像见了鬼似的。”
周良喜脸色难看,支支吾吾没能回应。
余初琼见姐姐来了,不像往常寒暄,而是匆匆掩好自己的帷帽,疾步离去。
“你们......怎么在这里碰到了?”余菀意语气关心,而且看样子她们好像发生了不愉快?
“没没没,没有的事!”周良喜连忙摆手,“我只是走太急,和二小姐撞上了,然后那些糕点,也全都弄脏了。”
余菀意明白了,周良喜一定是因为弄脏了糕点,说话才不自然吧。
“多大点事,别放在心上,我也不是非吃不可,你没事就好。”她挽着好友就要回院子里去。
可周良喜并没有放松,忧心忡忡望着脚下的地。
在军营多日操劳的将军,晚上总算抽出空能和家人同桌用餐。
姚氏为此让下人备了烤乳猪,以及温了上等美酒。几个小菜摆上桌,小郎君趴在桌子上直喊香。
余菀意同样盼着见到将军,早早来到前院。那日的请求,将军夫人没办法回应,真正能做主的,只有她的父亲。
余初琼则是神色恹恹,几日过去,她头上的帷帽依旧没摘。
姚氏感到不对劲,都过去这么久,这孩子怎还不见好?心下一急,便要揭了看看。
余初琼倍感惊慌。姚氏生怕她戴着帷帽,戴出病了。一下两下好言劝说,若不听,她现在就要请郎中过来。
余初琼没了办法,只好依依不舍地摘去。
以为没有好全,可是卸去纱幕的姑娘,脸上肌肤胜雪,不见瑕疵。
姚氏长舒口气,嗔怪道:“都好了还戴着帷帽,小心闷着自己!”
余初琼讪讪地摸了摸自己脸颊,垂下眸去。
一桌人等将军到家,才动起筷子。菜早上齐了,其中几道还是姚氏亲自下的厨。
将军搓了搓手,感慨道:“全家许久没有这么整齐坐一起了。”
姚氏命人取来温酒,给夫君倒上一杯,说:“老爷这几天辛苦,这酒是你最爱的一壶,今天时间宽裕,你便好好品吧。”
将军闻了闻酒杯,大笑一声,说:“夫人不仅贤惠,还善解人意,这酒我光是闻着就要醉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连声道妙。小郎君瞧了,都攀上父亲的手臂说要尝一尝。
屋里温馨的画面,让人暖洋洋的。
将军问儿子,最近跟马夫子学了什么?
余小郎君为讨爹高兴,随口背了几句应景的诗文。
将军慈爱地看着他,道:“临儿真是聪慧,学道理了就是不一样,比以前成熟多了。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爹要奖励我?”小郎君欢喜道,“爹,我想要一把大刀,和石伯伯的一样,好长,好威风的。”
“行啊,但你这身板得多多吃饭,石伯伯的大刀比你高不说,还有十斤重!爹先托人给你做把木刀耍着吧,等大了再送你把货真价实的。”将军笑道。
小郎君听得两眼发光,一顿欢呼雀跃。
将军还说再过两日将营中的新兵子弟训练好了,他要和夫人游山玩水几天,连地方都想好了,秋季时分,他们出城,那一带有成片的红枫林,入夜还能坐船看星斗。
余菀意察觉父亲心情不错,自己也有了想法,但没着急说,只在边上陪笑。她有意卖乖,将军自然清楚,只不过需要装傻。姚氏频频望向夫君,最后换来无奈地摇头。
晚膳结束,桌上的残羹就该撤了。姚氏见儿子吃饱了犯困,便唤人把他带去卧房安顿。余初琼也站起身,要和爹娘道声歇息。
“琼儿去吧,夜里降温记得让丫鬟换厚些的被子。你脸上刚好,不能着凉。”
将军虽然他不常在家,但府中发生的大小琐事,夫人都会与他说。
眼见堂内人要撤完了,余菀意有些着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姚氏轻声对她讲:“莞意,你也早些去睡,夫子说你用功,夜里更该好好休养精神。”
“我不走。”余菀意壮着胆子说,“我还有话想和爹说......”
她一鼓作气地提出来,深知对公子的爱慕唯有得到家里的支持才有下一步。
余初琼也停下来,转过身回望。
将军知道这傻是装不下去了,于是道:“阿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还是之前的态度,你说再多也不管用。”
“可是爹,我除了这个,别无所求......”余菀意坚持道。
将军偏头盯着堂前的石柱,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不......”余菀意立刻红了眼。他们父女之间没有错,只是都不肯相让。
女儿丧着脸,将军自是疼在心里。期间姚氏没少劝过他,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松口。刚才他都想让阿圆直接做出选择,要爹还是要齐允质子?但真这么做了,只怕日后父女两个的感情会出现罅隙。
唉!他多希望女儿能原谅他的自私,把她留在身边,护她天真到老。
余菀意不走,将军也坐着不出声,空气压抑得不像话。
“爹。”余初琼终于出声,“姐姐执意如此,不如就这样。我也不想每次看到你们因这事不欢而散。”
姚氏亦跟着说道:“是啊,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们......”将军无奈地看向众人,所有人都希望他同意,他难道就想僵着吗?哪个父亲不想子女得到最好的啊。
“阿圆,我问你,那质子真有你觉得那么好?值得你终身托付?”将军痛心道,“你一脚进了齐允王室,若日后他
先有三长两短,你都不能脱身了!”
姚氏道:“没错,他们那边的皇亲国戚,就算夫婿去世,女眷也没有‘改嫁’的说法。”
最大的坏处已经挑明,但余菀意坚持道:“是的,我清楚。”她靠几面之缘就定下心意,哪怕没和对方说过话,但这种感觉不知怎么形容,像一场慷慨的豪赌,她愿赌服输。
她眼神过于坚决,令将军注目良久。女儿这样子,真与他年轻时像极了。
时间慢慢流逝,亏他们沉得住气,旁人等得手心都冒汗了,就怕父女要再起争执。
余将军忽然揭开桌上的酒壶,“哗哗”倒了一碗,自己饮下,然后又倒了一碗,递给余菀意。
“既然这样,那就喝吧。你能一口气饮下,我就不阻拦你了。”
这是什么鬼主意?姚氏惊叫一声,今日的酒为款待老爷,她特地买最烈的。
余初琼也想说“不可”,但余菀意已潇洒举碗。她知道想让爹赞成,需要付出些许代价。
烈酒的气味灼烧她的鼻尖,但这一刻,她的勇气已然达到顶峰。
仰头一饮,即便酒水刺挠了喉咙,她也不肯屈服,有些还灌进鼻子,害人猛一阵咳嗽。
“好了好了,喝完了!”姚氏夺下酒碗,回头瞪将军一眼。
余初琼帮她顺背,焦急道:“姐姐,你怎么样?”
然而余菀意只看向将军,吃力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轻声道:“爹,说话算数。”
随即,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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